no328


    終於安頓好了這個臭小子,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拎起裝著空湯碗的袋子往外走。


    餘淮就站在門口。


    我們麵對麵傻站了一會兒,他穿著黑t恤我穿著白襯衫,形勢看起來很像天使擋在病房門口堅決不讓死神進門。


    到底還是我先客套地開了口,聲音很輕,怕吵醒病房裏的其他人。


    「我聽說你去美國了呀,怎麽迴來啦?」


    七年不見,第一句話竟然這麽拉家常。


    是啊,否則還能怎麽樣,又不是演電視劇。


    我們坐到了下午我跟我爸聊天的長椅上。夜晚的醫院顯得文靜許多,白天的喧囂蕪雜掩蓋了它生死橋的本質,讓人嚴肅不起來。


    所以晚上仰頭看著紅十字的時候,會格外體會到自己的渺小。


    「我放暑假,」餘淮說,「一年多沒迴過家了,我媽病了,我放心不下,迴來看看。」


    不知怎麽,我感覺他有點兒緊張。


    「什麽病?嚴重嗎?」


    「尿毒症。」


    我呆住了,卻發現自己有點兒想不起來那位隻有一麵之緣的阿姨了。


    「那怎麽辦,每周透析嗎?」


    餘淮點頭:「其實已經換過一次腎了。」


    我眨眨眼:「那不是會好轉嗎?我聽說好多人排隊好幾年都等不到腎源,你媽媽這樣真的挺幸運的,天無絕人之路,這隻說明未來會越來越好,你別擔心。」


    他轉頭看我,可我讀不懂他的眼神。


    餘淮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笑了,說:「是,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我們之間有了第一次短暫的沉默。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你爸爸好像一直在非洲工作,現在迴來了?」我開始找話題。


    「是,年紀大了,申請調迴來了。落下一身病,上個月也住院了。」


    他怎麽這麽倒黴?


    我都有點兒不敢問下去了:「嚴重嗎?」


    「沒事兒,沒有什麽大病,就是太累了,暈了一次,休息一下就好了,早就出院了。」


    我長出一口氣,點點頭。


    好像沒什麽話說了。


    又或者是,有太多的話,卻因為每句話都沉澱太久,字與字之間分崩離析,堆疊在一起,亂了意思。它們都軟綿綿的,即使在五髒六腑沸騰,也根本戳不穿我這七年間練就的微笑麵皮。


    「我聽說你開了個工作室。挺有一套的嘛,你。」餘淮突然拍了拍我。


    拍得我渾身一激靈。悶熱的夏天,手掌溫熱,我卻沒有躲開。


    我搖頭,笑著謙虛:「你聽誰說的?小打小鬧,餬口而已,這不是在北京混不下去了才迴來的嘛,不啃老就不錯了。」


    餘淮欲言又止,剛剛要說什麽,像是被我那番話給堵迴去了。


    這是話題第幾次斷掉了?


    當年無話不談的兩個高中生,現在都接近奔三的年紀了,隔了這麽多年,多想詢問彼此的故事,恐怕都會擔心對方懶得講了吧。


    何況,他真的想問我嗎?我笑笑。


    「你迴來待多久啊?」


    他悶頭盯著自己的籃球鞋,像是在思考什麽,半晌才迴答說:「下周,下周就走。」


    「這麽著急啊,挺辛苦的。美國生活還好嗎?」


    「好。很好。」


    我點點頭。


    我知道接下來我應該說什麽。


    我應該說,有空一起吃飯吧,祝你媽媽早日康復。


    我應該說,保重,那我先走了,再聯絡。


    可我說不出口。


    我竟然貪戀起並肩坐著的感覺,捨不得硬氣地離開。曾經那麽平常的事情,此時卻如此稀罕。


    是他的手機先響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起來,電話裏麵可能是他的爸爸,問他在哪裏。


    我示意他趕緊迴去,他一邊聽著電話,一邊看著我,像是有什麽要說,最後都化成了轉身離開。


    我坐在長椅上,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消失在住院大樓裏。


    現在的我還是變了很多的,比如不再好奇他想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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