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莫名的恐懼,幹咳幾聲,給自己壯壯膽,但分明地發覺自己的聲音竟然也有幾分抖顫。


    岐伯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明顯壓低了許多,道:“這件事老奴本來還是想私下跟主上說的,既然主上生氣了,隻得說了。”他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壽兒,但仿佛壽兒正想著自己的事情,根本無心聽他們談論什麽。


    狐禿也似乎有些走神,半晌無語,隔了好一會兒,才張口問道:“那餅鋪已經處理好了嗎?”


    “是的。”岐伯點點頭,“老奴給餅鋪掌櫃的賠了自己的一根手指。”


    說著緩緩地伸出攏在袖中的右手來,那隻手,蒼老而幹枯,岐伯慢慢地攤了開來,那隻手掌,郝然缺少了半根小指,而在那半截小指上,塗抹著厚厚的一層黃色藥末,跟鮮血糾結在一起,讓人不忍看下去。


    也許是什麽靈丹妙藥,手指並沒有包紮,也沒有血再流出來。


    狐禿猛地身子一顫,退後幾步,仿佛目睹了掌櫃的看到那種情景時的景象,那是一般人不能忍受的場麵,而那斷指處齊齊整整的,分明是用利器割掉的一般,狐禿有些不能自已,張口欲說話,但是總是說不出來,好一會兒,才發生聲音,道:“岐伯,你這是……你這是做什麽啊。”


    岐伯蒼老的麵容上不見任何的神色,反而是多了一些莊嚴,他將那隻手掌再次攏入袖中,沉聲道:“主上,老奴忠心在此,還望主上再考慮考慮迴去的事。”


    狐禿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岐伯的意圖,這分明是逼自己迴去,要是自己拒絕迴去的話,那隻有給岐伯的斷指一個交代了,而那個交代自然是拿壽兒開刀了,也許岐伯當時看到自己雖然奚落壽兒,但聽到壽兒有事後還忍不住擔憂的情況,知道自己不會處理壽兒,才出此下策的。


    狐禿有些傷心,苦笑著道:“岐伯,你這是何苦呢?我已不是小孩了,我都……”


    它實在是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真實年齡,又接著道:“我一向在深宮中長大,這次出來不是正好曆練曆練嗎?”


    岐伯搖搖頭道:“主上,天帝斬妖台開啟在即,你一人在外,叫我們全體如何安心,你迴去不是為了你一個人,是為了全族啊,為了……”


    岐伯說的激昂,聲調也有些增高。


    狐禿卻有些聽不下去了,為了什麽什麽的,它最煩別人講這些大道理了,還沒等岐伯說完,它默然地轉過了身,背對著岐伯。


    岐伯老眼欲淚,生生止住,望了狐禿的背影一會,顫聲道:“主上,你真的不迴去嗎?”


    狐禿將頭扭向一邊,仿佛是使性子似的,不理他。


    岐伯的心涼了許多,過了一會,隻聽他說道:“既然主上執意如此,那麽,老奴這根斷指……”說話間,他略停頓一停頓,忽又聲色俱厲地說道:“請主上給老奴一個交代吧。”


    房間內的氣氛陡然緊張。


    果然是這樣的。


    狐禿猜的沒錯,岐伯果然是為了逼自己迴去才出此下策的,也不知是使性子還是有意的賭氣,待岐伯剛說完,狐禿便想也不想地迴道:“誰惹下的禍,誰去了結。這小子隨你怎麽處置吧。”


    岐伯想不到狐禿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的有些出乎意料,但他還是忍住一句話也沒說,揮揮手,兩人會意,細子無背起岐伯,粗子有去抱壽兒,有了先前壽兒咬人的先例,粗子有先一掌在後麵將壽兒拍暈,才敢抱起他。


    聽著腳步聲漸漸走出,下樓的聲音,最後聽不見了,狐禿才迴過身來,蹦跳到窗戶上望去,一會兒,便見幾人從下麵走過,漸漸走遠。


    狐禿這才醒悟,心道:“怎麽真的就走了?”


    它雖然很了解岐伯的脾性,知道他說一不二,但這次剛見麵沒多久,岐伯就這樣決絕,它還真有些不適應。


    房間裏隻剩下狐禿一個的時候,它又莫名的感到全身都不自在起來,


    它焦躁地走過來走過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會兒仿佛是聽到門口有動靜,但跑過去卻是沒人,一會兒又從窗口向外看看,似乎岐伯終於忍不住會迴來找它跟它賠罪似的,但一直到了黃昏還不見動靜。


    這下狐禿可真有些著急了,難道岐伯真的是一氣之下走了嗎?並且將那小子處理了嗎?


    它心中隱隱感覺到不妙,又等了半個多時辰,天暗下來後,它才從窗戶跳下去,嗅著氣味去尋找岐伯幾人。


    …………………………………………………


    昏暗的夜色下,黯淡無光,又一個晚上這麽快地來了。


    在一片荒野之處,岐伯依然是盤腿坐著,不過這時是坐在一片石板上,而身後的兩人正拿著家夥挖著一個坑,坑已挖的很深了,他兩還在磨磨蹭蹭著,仿佛在等待著岐伯的示下。


    岐伯眼望遠方,眉目間深深鎖著愁緒。


    一會兒,他似乎從遙遠的遐思中迴過了神,動了動嘴唇,道:“好了嗎?”


    後麵的兩人這才停住,道“已經好了。”


    細子無看了一眼尚自昏迷的壽兒,眼光從他清瘦的麵頰上掠了一掠,似乎帶著一些惋惜,微微歎了一聲氣。


    岐伯的身子動了動,但雙手仍攏在袖中,道:“怎麽了?”


    細子無木然地搖搖頭,仿佛有滿腹的言語,但最終還是說道:“沒什麽。”


    粗子有將手中的挖土器具放在地上,蹲在壽兒身邊目不轉睛地看著,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問向岐伯,“真的就這樣埋了他嗎?”


    岐伯沒有說什麽,反而是細子無說道:“那又能怎麽樣呢?怎麽,你有什麽心思?”


    粗子有搖搖頭,苦笑道:“我是想,這個小孩夠狠,要是能為我們所用,假以時日,未嚐不是一把殺人的利器。”


    這句話似乎也同樣說到了岐伯的心頭上,他深有感觸地低低地不知說了句什麽,卻是聽不清楚。


    夜色如水涼,遠處的天際劃過歸鴉迴巢的痕跡。


    許久,細子無道:“主上,它……它真的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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