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笑聲正是來自趙正的頭發之中,趙正頭頂黑氣彌漫,與夜色相接在一起,很難辨出來,但趙正卻能分明地感覺到他的沉重。


    石之紛如出現了。


    黑氣在夜空中彌漫,肆無忌憚地伸展著,天際黑沉沉的,似乎要壓了下來。


    趙正隻覺唿吸都忽然艱難起來,一種莫名的氣勢壓得人好生沉悶。


    片刻之間,一股陰風緣地而來,四麵八方有什麽東西風掣雲弛而來,洶湧澎湃般,如決堤之洪流,


    初生之海潮,來勢之猛烈令人膽戰心驚。


    趙正站立著,他感覺到著什麽,卻什麽也感覺不到,周遭裏似乎有什麽生命在蠢蠢欲動,他環視看去,卻是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火勢也忽然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壓得低低的,直不起勢頭來,卻也並不滅掉,掙紮著,想掙出壓迫他的力量,但卻,不能。


    四周黑魆魆的,整個世界突然之間仿佛被異勢力所控製了。


    趙正覺得自己仿佛突然之間不再屬於這個世界了,這個世界裏陌生而冷漠的氣勢壓抑著他,使他唿吸急迫,再有一丁點的壓力,他便會全數崩潰。


    黑氣在他頭頂洋溢著,擴散開來,冉冉向上升騰,漸漸匯聚到天中央,似乎在承受著天得重壓,又漸漸凝聚成了一個不知名的形體,儼然要如發號施令一般。


    黑暗中有什麽生命在空氣中飄蕩著,處處吞噬著。


    無柄噤若寒蟬,捧臉的雙手也鬆了開來,他的雙目緊閉,兩線血痕從他的眼角向下滑落著。


    他並不睜眼,側耳傾聽著,萬籟俱寂中隱藏著巨大的躁動。


    他小心翼翼地,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麽的如履薄冰。


    他戒備著,空氣中隱藏著的躁動仿佛突然之間就會撲出來,吞噬掉他。


    黑暗中,趙正感覺得身邊有什麽生命在蠢蠢欲動,卻是看不清楚是什麽,耳邊聞得有什麽聲音在嘈嘈雜雜,卻也是聽不出什麽,甫一凝耳細聽時,又是毫無半點聲息。


    如夢如幻般,人不知是在夢中呢?還是依然活在現實?


    火勢漸漸壓低,似有什麽東西重重地壓在它的上麵,它以無法承受,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結果還是徒勞。


    趙正的神經繃得緊緊的,此時他的眼睛仿佛也已失靈了,他的四肢仿佛亦是不由自主了,如夢魘般,極力想掙脫開纏繞著他的力量,苦苦掙脫,卻是不能。


    他並未一動,卻已大汗淋淋。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夢,夢中,有鬼物纏在了他身上,他用力地嘶喊,用力的摔打,一切都是徒然,除了意識,一切的器官都失了效用,但他依然掙紮著,依然掙紮著,用全部的力量,一直到他叫喊著把自己叫醒,身上已經全被汗水溻濕了,心頭兀自狂跳不已,他怔忪著,一連好幾天都不敢著枕入睡,


    那時還歡喜這幸虧隻是一個惡夢,可是今天……


    此刻這是否也是一個夢呢?


    可是他的意識是那麽的清晰,那麽的強烈……


    他想動一動手指,掐掐自己可否會痛,卻也什麽力量纏繞在他身體上,製止著他,如夢魘般。


    他的恐懼達致了極點,他忽然感覺身後仿佛有人,他想迴頭看看,忽然又覺得自己的眼睛不知去了哪裏了,他找不到自己的眼睛了,他也忘記了如何迴頭而望。


    身後似乎有許多人在嚷嚷不休,卻聽不清什麽,在這許多人中,有一雙眼睛在直直地盯著自己,一步一步地向著自己逼近,他看不到,卻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恐懼爬上了他的背,在他身後耀武揚威,此刻他極想逃遁,卻是拔足難移,莫名的東西在他身周遭徘徊著,他的身體仿佛已成為了一件累贅,


    他非常想脫掉這件累贅,逃之夭夭,但是他的心髒從未有過地劇烈地搏動著,死死地挽留著他,將他拉了迴來,盯在原地,紋絲難動。


    耳邊又有什麽人在竊竊私語,黠黠地笑了不休,接著便似乎又多了一個人,接著又仿佛有一群人,


    奔逐來去。隨意地嬉笑著,愈來愈多,愈來愈多,聲音也漸漸因嘈雜而模糊,漸漸地,趙正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一個大大的集市,做買作賣,人頭軒昂,身著各色服飾的人熙熙攘攘地從他身前擠過,但他看到的都是人們的背後,沒有一個人是正麵向著他的,天色灰灰暗暗的,看的不清不楚。


    他想,我這是到了哪裏了呢?妖人無柄去哪裏了?石之紛如又去哪裏了?


    接著他聽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鼓聲,鼓聲鏗鏘,每一敲一下都似乎撞擊著他的心髒,使他的心髒怦然大動,他想捂捂自己的腹部時,一隻不知誰的手已慢慢地捂在了他的腹上,他大懼,想挪開那隻手,自己的雙臂已不知去了哪裏。


    他想,我的手哪裏去了?


    鼓聲漸漸地消逝了,接著耳邊隻聽得哀哀的低泣聲,不知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哭聲低低的,卻是聽得人毛骨悚然,一股寒立刻緣著他的雙臂在他全身蔓延,他又感覺到他的雙臂還在。


    哭聲不遠不近,分明是在他耳邊一般,到最後,他已分不清是什麽聲音?是人發出的聲音?是獸類發出的聲音?


    當一個人恐懼到極點時,他就會麻木,接著便會對恐懼無動於衷。


    趙正就是這樣,害怕的不能再害怕時,就會不害怕。


    傷心欲絕的哭聲在他耳邊哀哀不止,有什麽巨大的災難曾經襲擊過這哀痛者?有什麽不可言說的苦難在深深訴著?


    接著,哭聲愈來愈地,漸漸聲不可聞,眼前卻隻見一個深深跪著的人,長發散亂,衣飾襤褸,趙正看著他伏著的背,不能分辨出是男是女,那人雙手移動著,手中攥著一疊燒紙,一張一張地撕開,向上揚起,燒紙飄起來,便霍地不知怎麽便燃了起來,但火光卻是小小的,綠綠的,簡直不像火,就那樣一張張地燃著,綠綠的火苗到處亂竄著,紙灰漫天地漂浮著,緩緩地,一片飄起的紙灰觸到了他的臉上,趙正明顯地感覺到了熱熱的溫度。


    他此刻隻想逃掉。


    雙足如生根般地紮在地上,那燒紙的人離他很近很近,他幾乎可以看見那人揚起的雙手,那雙手白皙而且纖長,分明是雙女人的手。


    他很想看到那女人的模樣,但那女人深深地俯著頭,不抬起分毫,他愈是想看到那女人的麵容,那女人愈是低首不動。


    耳邊的聲音又嘈雜起來,那女人忽然一下子離開很遠很遠,綠火也漸漸遠離,如曠野中的數點鬼火。


    趙正有巨大的渴望想看清楚那女人的麵容,但漸漸那女人已遙不可及。


    鼓聲哭聲喧嚷聲都消失了,接著,又有許多人在他眼前晃動,有抱著孩子的,有挑著籮筐的,有趕著車馬的,還有騎著牲口的,都匆匆而行,不知要去到哪裏?


    但每個人都背對著他,偶爾有側麵而過的,也有意無意地將半邊臉遮了住,堵了個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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