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紛飛,裙裾飄揚。


    歲庭衡手中執筆,抬首間把目光落在花樹下與母親飲茶的女子身上。


    一片花瓣落進硯台,連墨都染上了桃花香。


    丹青多彩,卻不及眼前景。


    他低下頭,輕輕描繪那雙燦若明珠的眼睛,她喜歡笑,連眼睛都比別人亮幾分。


    “殿下。”拂衣提著裙擺來到桌邊,好奇地探過頭:“您畫好了嗎?”


    聽到她的聲音,他停下筆:“還需要慢慢填色。”


    “殿下真是妙手丹青,把臣女畫得真好看。”拂衣看著畫上的自己有片刻失神,她有這麽好看?


    “我畫藝不精,能畫形卻不能畫神。”歲庭衡擱下畫筆,“此畫不及姑娘三分。”


    拂衣以為皇子隻是在謙虛,仔細看他臉色,發現他居然真的認為這幅畫還不夠好。


    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對自己要求如此之高的人。


    “臣女雖不懂畫,但殿下的畫技已堪稱一絕。”拂衣低頭吹走落在畫上的花瓣,感歎道:“早就聽聞殿下博學多才,今日見了殿下的畫,臣女才明白何為謫仙下凡塵,才高八鬥。”


    “雲姑娘不嫌棄我畫得簡陋就好。”歲庭衡往旁邊讓了讓,方便拂衣賞畫:“今日是三月初六,三日後可是雲姑娘的十八歲生辰?”


    拂衣這才記起,自己的生辰就要到了。


    難怪娘親最近在給她做新衣服新首飾,她還以為是最近的乖巧打動了娘親,原來是她生辰將至啊。


    “拂衣已經十八了?”皇後手裏捧著幾支花走到兩人身邊,“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你就成了大姑娘。”


    皇後過於親切的話語,讓拂衣再次懷疑,自己當初是不是摔壞腦子丟掉了一段記憶,不然為何皇上與皇後娘娘都一副對她小時候很熟悉的模樣?


    她小時候淘氣貪玩,又不愛讀書,成日跟林小五他們一起逃學玩耍,跟理王府從未有過來往。


    難道是爹爹私下早就與皇上有來往?


    見拂衣眨眼看著自己,皇後摸了摸她的發髻,語氣親切道:“你比較喜歡跟才華出眾的人待在一起,還是欣賞武藝超群的人?”


    “臣女好友曹三郎武藝出眾,臣女兄長從小苦讀,腹中有些學問。”臣女認真思索後道:“這兩種人臣女都很欣賞。”


    見拂衣沒有明白自己話中的意思,皇後搖頭輕笑,看來是完全沒有開竅。


    “母後。”歲庭衡問:“這幾支花是您采給父皇的?”


    皇帝是個大老粗,皇後卻喜歡蒔花弄草,但凡他房間裏出現了花草,定是皇後安排的。


    “你父皇忙著處理政務,沒時間來賞花,若不讓他看幾眼,豈不是辜負了這滿園的桃花?”皇後把桃花插進花瓶中,吩咐內侍把花瓶送去皇帝那裏。


    禦書房。


    皇帝看著跪在禦案前的寧王,十來日沒見,寧王整個人瘦了一圈,身上穿著件淡藍春袍,看起來既落魄又乖順。


    “你這是作甚?”皇帝走到寧王麵前,伸手扶起他:“我們兄弟之間,怎能生疏至此?”


    “臣弟禦下不嚴,加之內子剛嫁進王府不久,沒有把後宅管理好,才讓那等奸人混入王府,險釀成大禍。”寧王眼眶微紅,滿臉都是懊悔:“臣弟讓皇兄您失望了。”


    “盧氏出自嶺北望族,是父皇與曾貴妃親自為你選中的王妃,定是難得的賢良女子。”皇帝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出了這樣的事,她一定十分害怕,你這段時間多陪陪他。”


    “臣弟謹遵皇兄教誨。”寧王麵色一白,皇帝拍在了他的傷口上。


    “為兄登基不過兩年,朝中大臣近來對你已有不滿,以後你定要謹言慎行,不要再招惹禍事。”皇帝滿目愁緒:“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朕怕堵不住悠悠眾口,隻能忍痛重罰於你。”


    “是,皇兄,臣弟記下了。”寧王再次跪下,就站在他麵前的皇帝沒有阻攔。


    “瑞璟,”皇帝俯視著跪在他麵前的青年:“朕記得你不愛穿這種寡淡的顏色,雖然父皇不在了,還有為兄在,不要委屈了自己。”


    “是。”寧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乖乖應聲。


    “起來迴話,兄弟間跪來跪去像什麽樣子。”皇帝一把拽起寧王,轉頭見昭陽宮的內侍站在外麵,出聲問道:“何事?”


    “稟陛下,娘娘見桃林的花開得正好,想讓您也看看。”


    “拿進來吧。”皇帝臉上的笑容變得真實幾分:“你嫂子就愛送些花啊草的,難得你今日進宮,也去賞賞花。”


    “哦,對了。”皇帝從禦案上取出兩本詩集,放到寧王手裏:“聽說你近來喜歡詩詞,這兩本詩集拿迴去看。”


    “謝皇兄賞賜,臣弟會好好品讀。”寧王躬身站著,任由皇帝再次慈愛地拍著自己受傷的肩膀。


    走出禦書房,寧王伸手捂著已經痛得麻木的肩膀,把詩集遞給侯在外麵的王府內侍:“隻是聽聞我喜愛詩詞,皇兄便為我找來詩集。皇兄待我如此用心,我卻連個家宅都管不好,給他惹出這麽多麻煩,實在愧對皇兄的厚望。”


    “王爺,您別太難過,您身上的傷還沒好呢。”內侍扶著寧王:“待王妃熟悉了內宅事宜,就不會再出這樣的亂子了。”


    “此事乃本王禦下不嚴,與王妃有何幹係,不要胡言!”寧王厲聲打斷內侍的話,沉著臉訓斥:“自己迴去領罰!”


    說完,他不顧跪下求饒的內侍,轉身就走。


    路過宸雀宮時,外麵的圍擋已經撤走,整座宮殿已經大變樣,殿後還多了翠竹與荷池。


    看到上方懸掛的牌匾,寧王麵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他忘了,這座宮殿已經不叫宸雀宮,而是叫宸璽宮。


    璽,帝王之印。


    即使三年不得改父誌,他那好皇兄仍舊不餘遺力的向天下人展現他對獨子的信任與疼愛。


    想起皇後在桃花林裏,他隻能忍著傷口處的疼痛,轉身向桃花林方向走去。


    “殿下,桃花是這樣畫的麽?”拂衣卷著袖子,在紙上畫了一朵質樸的桃花。


    “雖有些生澀,但頗有幾分桃花的嬌憨可愛。”歲庭衡拿筆給桃花添上了花蕊,這朵原本看起來十分潦草的桃花多了幾分神韻。


    “殿下妙手。”拂衣羨慕地盯著歲庭衡的手,大家都是手,差別怎麽這麽大?


    “不過是比雲姑娘多學了幾年。”寥寥幾筆,歲庭衡又畫了一朵桃花,陪伴在這朵花旁邊,“若是你自小學作畫,也許比我畫得還要好。”


    有才華的人,即使身份尊貴,說話也這麽好聽。


    拂衣瞅著兩朵擠在一起的桃花,放下筆道:“如此美景,真該小酌兩杯,才不負這滿園春光。”


    “雲姑娘前兩日挖出來的酒還沒喝完。”歲庭衡放下筆,把畫紙收起:“我讓人把酒取來?”


    “好。”拂衣往四周看了一眼:“皇後娘娘呢?”


    “方才你去摘花時,康陽公主進宮求見,母後迴了昭陽宮。”歲庭衡帶著拂衣到桃樹下的雕花漢白玉桌旁坐下:“母後離去前讓我午時帶你去昭陽宮用膳。”


    “多謝皇後娘娘。”拂衣朝昭陽宮方向拱了拱手。


    “母後很喜歡你。”歲庭衡伸手拂去桌上的花瓣:“花朝節那日若不是……”


    “殿下。”拂衣笑著打斷:“為君分憂,乃是為臣之義。”


    與歲庭衡相處過幾次後,拂衣對這位謫仙般的殿下多了些了解,至少再不會把他當做完美又沒有情感的玉雕:“殿下再提感謝地話,那就是臣女的不是了。”


    “家父被貶至充州,陛下把他召迴京城重用,對臣女一家而言,等同再造之恩。”拂衣認真地看著歲庭衡:“得遇明君,難以為報,唯有誓死忠隨。”


    風吹得樹枝窸窣作響,歲庭衡看著拂衣鬢間在空中飛舞的發帶:“我,都明白。”


    “殿下,風大了,您肩上有傷,下次再去拜見皇後娘娘吧。”岑楚眼見寧王麵色越來越蒼白,伸手去扶他。


    “我無礙。”寧王看到一行內侍捧著各色食盒去往桃花園,為首的兩人還抱著酒壇,疑惑地停下腳步。


    皇嫂從不飲酒,為何會讓宮侍備酒?


    “王爺,”岑楚看清酒壇上的花紋,忍不住開口道:“那兩個酒壇……好像是五年前,酒正為賀先帝萬壽特意釀造的。”


    五年前是先帝六十大壽,所以那年宮中所用的器皿等物,皆印有壽福二字花紋。


    皇後宴請他人,為何會用五年前的酒?


    寧王踩著滿地落花走進桃林,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桃花樹下飲酒仙,可惜拂衣不懂作詩,不然真要為殿下賦詩一首。”


    他看著桃花樹下的兩人,一人著織金紅袍,眉目如畫。


    一人著鵝黃宮裙,貌美如花。


    “埋了五年的酒,喝著好像更烈一些。”


    寧王突然想起,他與雲拂衣曾在這裏埋下兩壇酒,約好在她十八歲時,再把它們挖出來。


    桃花瀲灩,歲庭衡飲下杯中酒,轉身看到了遠處的寧王。


    他風淡雲輕的收迴視線,把酒倒滿盞,與拂衣輕輕碰杯。抬手間,大紅袖擺與拂衣的袖子交疊在了一起,紅的燦爛,黃的熱烈。


    “雖烈,卻十分美味,我喜愛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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