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並沒有察覺到其他命婦的複雜心情,或者說即使察覺到,也不會放在心上。


    在拂衣的陪伴下,她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消散過,直到午宴快要開始,才不舍的放她離開。


    “你變了很多。”


    拂衣避開人群,坐在假山石下發呆,聞言迴頭看向來人:“陸小姐。“


    陸妍掀著裙擺在拂衣身邊的石頭上坐下,她舉止斯文,若不是拂衣伸手扶她一把,差點跌倒在石頭邊。


    “小心。“拂衣無奈,察覺到對方指尖有些涼,她轉身拿過夏雨手上的披肩,披在陸妍身上:“仲春尚寒,你出門也不知道多穿些。”


    陸家是傳承幾百年的名門清貴,陸妍父親乃禮部左侍郎,兩年前因護駕有功,又加封光祿大夫。


    拂衣是京城又名的紈絝,而陸妍則是聲名遠揚的才女。


    陸妍低頭見拂衣一邊抱怨,一邊為自己係披風,輕咳兩聲笑道:“出門時婢女帶了衣衫,隻是我與她走散了。”


    “行吧。”拂衣拉了拉披風的繩結,起身道:“這裏風大,我送你迴去。”


    “那邊人多,我想坐這裏清靜清靜。”陸妍坐在石頭上看她:“你陪陪我。”


    拂衣無奈歎息,坐迴石頭上。


    “三年前的你,可不會說出那等討好的話。“陸妍扭頭看向旁邊的荷花池,荷葉還未長出,湖麵上光禿禿一片,甚是清冷荒涼。


    “怎麽算是討好,不過是肺腑之言。”拂衣笑了,笑容很是灑脫:“能博皇後娘娘一笑,是我的福氣。”


    陸妍欲言又止,憶起方才好友們私下議論拂衣諂媚之言,猶豫許久:“我擔心別人誤解你。”


    “我不過是個紈絝,又不追求賢名,怕什麽別人的誤解?”拂衣瞅著陸妍那張沒什麽血色的臉,把她從石頭上拉起來:“宴席快要開始,我們該迴去了,你不要胡思亂想,多思傷身。”


    陸妍乖乖跟在拂衣身後,快要到行宮正殿時,拂衣鬆開她的手:“你先進去,我還有話跟夏雨說。”


    “好。”陸妍乖乖點頭。


    等陸妍進殿,夏雨好奇問:“小姐,您有什麽事吩咐奴婢?”


    “我能有什麽吩咐的?”拂衣挑眉:“陸妍的那些小姐妹都是知書達理的才女,跟我從沒有來往。若是她們看到陸妍與我在一起,以後不愛跟她玩怎麽辦?”


    “那您帶陸小姐一起玩。”


    “我是帶她去聽曲,還是帶她騎馬蹴鞠?”拂衣理了理衣擺:“走吧,我們現在進去。”


    宴會還未開始,皇上讓殿中省送來的瓜果美酒已先至,給皇後做足了顏麵。


    拂衣沒有品階爵位,不過女憑父母貴,她的座位比較靠前,與她相鄰的是林小五與一位尚書家的幼女。


    林小五挪著座椅與拂衣擠在一起:“沒想到寧王妃長得這般漂亮。”


    “她來自嶺北望族盧氏,先帝未駕崩前就為寧王訂下這門親事,以先帝對他的看重,自然會為他挑才貌雙全的王妃。”拂衣把手中橘子分給林小五一半:“嚐嚐。”


    “可惜了。”林小五有些同情這位寧王妃,若是先帝尚在位,這確實是門好親事。


    如今陛下登基,寧王失勢,以盧家的地位,並非沒有悔婚的機會。


    寧王妃一言一行堪稱貴女典範,即使她的身份有些尷尬,仍舊在一眾命婦中遊刃有餘,未見半點不妥。


    反而是出自嶺北盧氏的幾位命婦對她態度平平,沒有多少親近。


    宴至中途,林小五拉拂衣的袖子:“拂衣,我想去更衣,你陪我一起去嘛。”


    拂衣放下銀箸,起身陪林小五去更衣,走到半路聽到有人在湖邊小聲交談。


    “不愧是嶺北盧氏,竟舍得把這麽好的姑娘嫁給寧王。”


    “君子養心,莫善於誠。盧氏這等品格的家族,自然不會做言而無信的事。”


    “盧氏一族,堪稱君子典範。”


    “你去吧,我在此處等你。”拂衣對林小五點了點頭,假裝沒有聽見幾人的話。


    “好,我很快就迴來。”林小五拎著裙擺小碎步跑遠。


    正在交談的幾人,聽到她們的說話聲,有些不好意思的以袖遮麵匆匆離開。


    假山後麵傳出細碎的聲音,拂衣假裝沒有察覺,抬腳走遠。


    “她知道我在這裏。”寧王妃走出假山,望著那道遠去的背影,許久後才緩緩迴神。


    那位姑娘以善良的方式免了她的尷尬。


    “王妃。”婢女憂心忡忡地扶著她:“您別把不相幹之人的言語放在心上。”


    “她們誇我們盧氏一族堪稱君子典範,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寧王妃把手放在婢女掌心,挺直著背走下假山:“我們迴殿。”


    寧王妃迴到宴席上,自是處處妥當,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坐在她旁邊的康陽公主見她突然盯著剛進殿的雲拂衣與林小五看,為她介紹:“她倆是京城裏不成器的紈絝,整日招貓逗狗遊手好閑,沒個正經的模樣,你若是遇到她們且遠著些。”


    想起當年寧王與拂衣的那點情分,以及自家被雲拂衣欺負過的大胖孫,康陽公主多了句嘴:“梳飛仙髻的那個,是雲尚書家的閨女,最是惹是生非惹人厭煩。”


    “姑母您說笑了,雲尚書清名整個大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康陽公主打斷寧王妃的話:“雲望歸確實是人人稱道的人物,可他這個女兒……哼!”


    她維持著公主最後的體麵,沒有當場罵出聲來。


    她的乖乖大胖孫,不知被這個混賬丫頭欺負過多少次。


    “康陽公主好像在瞪你。”林小五注意到康陽公主的視線,偷偷問拂衣:“你最近又欺負劉小胖了?”


    “他自己送上門來找罵,跟我可沒關係。”拂衣才不管康陽公主在心裏怎麽罵自己,揮著筷子吃得十分歡快。


    “拂衣,我記得你以前不愛吃這鴨花湯餅的。”林小五見拂衣夾起一塊鴨花湯餅,有些驚訝。


    拂衣三兩口吃下:“其實也不難吃。”


    以前是她的錯,吃什麽都挑三揀四,後來帶傷掉落懸崖,跟著救她的村民一起忍饑挨餓過苦日子,才知道自己有多不識好歹。


    聽到這話,林小五眼中閃爍起淚花,緊緊握住拂衣的手:“拂衣,你受苦了。”


    這是遭了多大的罪,連以前不喜歡的湯餅也能吃下。


    以前她家拂衣多講究的人啊,用膳前先在屋內熏香,茶點餐飯無一不精,無一不講究。


    見林小五淚眼朦朧的模樣,拂衣無奈摸了摸她的發包包:“好好用膳。”


    “請雲小姐恕罪,下麵的侍從不懂事,給您端錯了湯餅,下奴這就給您……”端著芙蓉餅的內侍匆匆來到拂衣桌前,想替她換下鴨花湯餅,哪知拂衣麵前隻有空盤,裏麵的湯餅不翼而飛。


    他驚惶地跪下:“下奴有罪。”


    “快起來。”拂衣見這個內侍不過十二三歲,從桌上取個橘子塞到他袖子裏:“拿著果子下去吃。”


    “謝雲小姐的賞。”見拂衣並沒有動怒,小內侍揣著果子,口中連連道謝。


    芙蓉餅香甜誘人,應是剛出鍋就端到了她麵前。拂衣夾起一塊嚐了嚐,好像還是原來的味道,又好像不太一樣。


    “尚食局的管事還算有心,記得你喜歡什麽吃食。”林小五夾走芙蓉餅咬了一口:“味道也沒變,還是原來的手藝。”


    原來沒有變啊。


    拂衣抿了一口桌上的香飲,幽幽歎了口氣,果然人是會變的,比如她就變得沒那麽混賬了。


    “盧家君子一諾,某些人見風使舵,她自己不覺得丟人,我都替她臉紅。”


    “怎能在皇家宴席上高談闊論,家教禮儀呢?”拂衣放下杯子,頭也不抬道:“人家寧王妃何等風儀,在座的某位就沒學到一二?”


    她是改了一些壞毛病,但不多。


    說話之人似乎沒想到拂衣會在這種場合直接還嘴,紅著臉道:“我說的又不是你,你作甚對號入座?”


    “我說的也不是你,你答什麽話?”拂衣反問。


    “對,你答什麽話?”林小五哼笑:“跟你有關係嗎?”


    對方身邊的人趕緊勸的勸,哄的哄,就怕她真的跟拂衣鬧起來。


    有人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又沒吃酒,為何說這種話?!”


    還有人說:“好好的,你惹她作甚,瘋了不成?”


    “不就是你兄長前些時日因為她挨了打?若不是他陪著王延河調戲民女,令尊又怎麽會揍他?”


    陳小姐未料到平日與她交好的小姐妹,此刻紛紛說她的不是,氣得麵紅耳赤,連眼眶都泛著熱意。


    那雲拂衣又不是公主郡主,有什麽好怕的?


    “前些日子你不是揍了幾個不知死活的下流廢物,還去他們長輩跟前告狀嘛。”猜測拂衣可能不認識此人,林小五開口解釋:“她就是其中一人的妹妹,姓陳,陳家是兩年前調任進京的。”


    “難怪。”


    難怪能在這種場合下對她陰陽怪氣,原來是對她不夠了解。


    拂衣見小姑娘氣得脖子緋紅,氣定神閑的對她歪頭一笑。


    “你們看,她還在嘲笑我。”陳小姐氣急,拉著小姐妹們再次抱怨。


    “你誤會了,她朝你笑,是因為……她生性愛笑。”


    “對對對,她就是生性愛笑,你別多想。”


    有人把陳小姐的腦袋強行扭迴來,不讓她再盯著拂衣看。


    幸好此時樂府的雜耍藝人入殿,向諸命婦獻藝,隔開了雙方的視線。


    為了貴人的安全,很多東西不能帶進殿,所以表演的雜耍也中規中矩,反而不如民間野路子驚險有趣,如林小五拂衣這些紈絝子弟,看得興味索然。


    直到一位老者入內,表演孔雀戲,拂衣頓時來了精神,雙目灼灼盯著這兩隻孔雀。


    林小五心下疑惑,以前她家養了幾隻孔雀,也沒見拂衣有多稀罕,今天怎麽盯著孔雀不放?


    孔雀跳完舞,忽然一抖尾翎,展開五顏六色的尾巴,朝皇後所在的方向不斷點頭納拜。


    “孔雀得見真鳳尊顏,行大禮朝拜,恭祝娘娘千歲。”孔雀老人跪下行大禮,他身邊的兩隻孔雀也跟著跪下,霎時間眾人嘖嘖稱奇。


    就在此刻,殿外忽然傳來尖利哨聲,原本還開著屏的孔雀,發瘋般朝皇後飛去。


    “護駕!”


    殿中紅影閃過,一隻纖細的手把飛到半空的孔雀按在地上,孔雀隻來得及發出“嘎”的一聲響,便暈了過去。


    另外一隻孔雀也被她閃身拎在手中,這隻孔雀拚命掙紮,羽毛漫天。


    拂衣抖了抖手中兩隻孔雀,用身上的披帛把它們捆得嚴嚴實實,轉身關切地看向皇後:“娘娘,您受驚了。”


    “本宮無事。”皇後起身走向拂衣:“可有受傷?”


    “娘娘,抓這種扁毛畜牲,對臣女而言是小菜一碟。”拂衣拍了拍身上的羽毛。


    無他,惟手熟爾。


    當年掉落懸崖後,她不會做農活,為了不讓村民覺得她吃白飯,她天天幫村民看雞抓鴨逮鵝喚狗,以至於她現在看到這種帶毛的東西飛走,就忍不住想把它們抓迴來。


    是殘酷的生活,磨練出她堅強不屈的意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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