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歲的神情凝固了,那張精致瑰麗到難以形容的臉,此時像是龜裂的冰川,一寸一寸的崩壞著,染著幾近漆黑的塵。


    明暖的燭火落在他的臉上,眼角淡淡暈染的胭脂紅,此時似乎變成了猩紅的顏色,仿佛在他雪白的皮膚上開了一朵從地獄而來的曼珠沙華。


    那雙詭美妖異的眼睛,眼角的那一抹薄紅無聲的暈染,比胭脂的紅更加妖昳絕美。


    元韞的膚色本就是那種死人般沒有任何活氣的雪白,此時更像是失了最後一點溫度,看起來像是一具死了很久很久的屍體。


    他凝視著裴有幸,那些隱藏在黑暗裏的見不得人的東西,就這樣毫無預兆的被這一句話撕開了掩飾,元韞知道,這句話撕開的,還有他一直粉飾的太平。


    元韞一直在想,那時在景星殿的時候,也在想著,等她,等待她喜歡自己,不要急,等著就好,給她時間。


    可是上天就這樣和他開了一個巨大而諷刺的玩笑,他想要時間,所以一點點的時間都沒有施舍給他。


    元韞可以欺騙裴有幸,說這是假的,我怎麽會想娶你?是太後在胡說,隻是他說不出來這句話,因為太後這話確實是說對了。


    他想。


    他真的想。


    他想娶她,讓兩個人的名字寫在合婚書裏,元韞的旁邊是裴有幸,裴有幸的旁邊是元韞,白頭到老,不離不棄。


    他真的想,想到了骨子裏。


    元韞的唇像是染了血的猩紅,微微翕動,說道:“你信嗎?太後的話。”


    裴有幸眨巴著眼睛,那模樣很像是懵懂的小奶貓,呆呆傻傻的,實際上她在心裏咆哮:“不是啊元韞,你怎麽不按套路出牌啊?難不成,我這幾月的坑白挖了,人也白撩了,我這麽慘的嗎?元韞這麽難攻略嗎?他不是單身三十年的汪汪汪嗎?不至於吧?”


    她越想越覺得無語,裴有幸就是想通過這件事,給元韞打個預防針而已。


    元韞見裴有幸沉默不語,修長雪白的手指落到她的耳朵上,動作極其緩慢,也極其溫柔。


    從耳朵來到嘴唇,就像是一場漫長旅行,裴有幸的臉有些紅。


    裴有幸唔了一聲,抓住他的手,疑惑的看著他,手指擋著,她說話有些不清楚,“元……韞……?”


    元韞的手指來到深處,裴有幸有些忍不住,想要幹嘔,他看著她這樣,微微勾唇笑了起來,整個人邪氣的像是妖:“是不是覺得很惡心?”


    裴有幸當即給他表演了一個白眼,他的手指都快要扣到自己的嗓子眼了,能不惡心嗎?


    她誠實的點了點頭。


    元韞的視線黯淡了起來,那樣淺淺的琉璃般顏色的瞳孔,仿佛變成了一片絕望的死灰,“我就知道你會覺得不舒服,我隻是個閹人,想要娶你,你當然會惡心想吐。”


    裴有幸:“??????”


    不是,這位爺到底在說啥啊?


    裴有幸覺得自己的智商可能下線了,一時間真沒懂,不過她的智商也就下線了一分鍾左右,她驀然反應過來,元韞拐彎抹角的對自己表白了,她挖的坑成功了!!


    媽呀!!這年頭談戀愛,腦子稍微慢一點都得繼續當狗。


    裴有幸把元韞的手指從自己嘴裏拿了出來,用他的袖子給擦了擦口水,“元韞,我再問你一遍,你好好迴答我,別整那些沒有用的,我問你,你想娶我,是不是?”


    元韞視線極深的凝視著她,看了許久,微微垂眸沒有再看她,那模樣看起來乖巧又靦腆,“是,我想。”


    裴有幸有些忍不住笑,她索性就不忍了,笑意蔓延到了眼底,她抬手捧起元韞的臉,笑眯眯地說:“好,我嫁。”


    元韞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微微睜大了眼睛,“什麽?”


    裴有幸重複了一遍,“我說,我嫁,元韞我嫁給你。”


    元韞還是不能相信,咬了咬唇,說:“你再說一遍。”


    裴有幸不厭其煩,說:“好,再說一遍,再說多少遍都可以,我嫁給你,元韞我嫁給你。”


    “再說。”


    “我嫁給你,隻嫁你。”


    “再說一遍。”


    “嫁嫁嫁,裴有幸嫁給元韞。”


    “再說。”


    “還要說啊,你都不嫌煩的嗎?好,我說,嫁給你,嫁給你,嫁給你。”


    “再說。”


    “嫁給你,我隻想嫁給你。”


    “再說……”


    “我想嫁給你,真的,想嫁給你。”


    元韞望著眼前眉眼安靜下來的姑娘,燭火通明,月色正美,一切都那麽的美好,美好的像是一個虛假的不真實的夢。


    他想了想,手指覆蓋在裴有幸的手背上,錯過指縫握緊。


    裴有幸笑了笑,用力迴握他。


    元韞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穿上銀色薄甲,聽到戰鼓的聲音一樣,心潮澎湃。


    裴有幸感覺到元韞試探的靠近,稍微一想就知道他怎麽迴事,她抱住眼前清瘦的男子,他真的太瘦了,手都能摸到凸起的脊椎骨,“元韞,我說真的,沒有騙你,也不是夢,你不要想那麽多,事情很簡單的,你想要娶我,我想要嫁你,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


    元韞的手垂在兩側,猶豫了很久,說:“我是個閹人。”


    裴有幸無語的又想翻白眼,心說:“假太監這個設定還不過去嗎?好,舞台給你,你接著演。”


    她嗯了聲,“從我剛來到南陵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件事,你不用提醒我。”


    元韞緩緩抬起手,“我殺了很多人,用很殘忍的手段折磨那些仇人,為了替父帥,替叔叔伯伯們伸冤,我攪弄燕朝的朝局,算計人心,世人說我是奸邪佞臣,這話沒有錯,我是。”


    裴有幸將頭擱在他的肩膀上,“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不這樣做,那二十萬忠魂身上的冤屈,可能至今都洗不幹淨,你隻是想還羽林軍一個公道,一個清白。”


    元韞的手放在裴有幸的背上,臉埋在她的肩窩,用力,用力,極用力的抱緊她,“我會對你好的,竭盡全力的對你好,百般的對你好。”


    裴有幸蹭了蹭他的鬢角,“元韞,在一起吧,這次不是朋友,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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