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有幸被撞的哎呀一聲,半撐著身體,慵懶的看著謝臨,“小朋友,你怎麽還是這麽兇?真像個小獅子,乖得時候和人親的要死,生氣了就要齜牙咧嘴,亮爪子,你是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謝離俯身下去,半跪在她麵前,挑起一縷散落的青絲,用力一拉,道:“我覺得姐姐就是嘴硬,說我小孩子,還不是對我千依百順,言聽計從,你要是真想我長大,早就教訓我了,其實姐姐很喜歡我這樣,對吧?”


    裴有幸的頭皮被拉得有些疼,可是這種感覺讓她覺得很愜意舒服,越疼越好,越疼她越能感覺到自己活著,幾千年的歲月,她活的都快要麻木了,隻有疼,才是最真實的觸感。


    她想要疼,謝臨也能夠讓她疼。


    裴有幸環住謝臨的脖子,笑了笑,“沒有很喜歡,就還好啊!謝臨小朋友不要汙蔑姐姐,姐姐要生氣了。”


    謝臨笑了,抓住了她纖細的腰,“小朋友倒是覺得,姐姐在騙我。”


    便在這時,空氣裏驟然傳來一陣陰寒妖邪的怨氣,有怨靈哭泣的聲音幽幽傳來,謝臨抬手,正想將這怨氣和怨靈消去,懷裏的人不知何時僵住了,隨即猛地推開了他。


    謝臨對她完全沒有防備,被裴有幸用力一推,摔倒在了地上。


    他抬眸,雪白的臉在宮殿黯淡的燈火中,如妖如魅,豔色逼人,少年正想說話,看到裴有幸失神般的從榻上起來,往殿外跑去。


    謝臨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追了出去。


    殿外,一縷縷漆黑的霧氣從四周不斷聚攏過來,那是無數混沌無知、怨念強大的怨靈。


    謝臨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是黑的,方才的一輪冷月被滾滾翻騰的黑雲遮住,整個世界都像是陷入了無窮無盡的冰冷黑暗裏。


    裴有幸站在宮殿前,失魂落魄的看著那些朝她湧來,準備將她撕咬吞噬的怨靈,她聽到了淒厲的哀嚎聲,聽到了痛苦絕望的哭聲,也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她還聽到了,有很多人,不是,是神,是神官在喊她的名字。


    “妹妹。”


    這是第一任花神的聲音,那是一個漂亮溫柔的姐姐,對她很好,總是會將最上等最清甜的花露送給她。


    花神姐姐死在鬼王修承手裏,她當時和帝君已經說好要成親,連日期都選好了。


    天界最美的花,凋零了,再也沒有盛開過。


    “小女孩。”


    這是天界最早飛升的神,也是迄今為止最古老的神,是個白發蒼蒼的老爺爺,總是自以為幽默的給他們這些剛飛升的新神,說一些真的很難聽的故事。


    很多時候,他們遠遠看到這位老神,便會偷偷的溜走,他死的時候,是為了保護一個剛剛飛升的小神。


    他把所有的神,都看作自己的孩子。


    神明之軀,血肉之心。


    “裴有幸!!”


    第二任火神的聲音,那是一個暴躁如雷的少女,她的火神位置,是裴有幸調任戰神之後空出來的,少女知道這事,和裴有幸很不對頭,總是找她打架。


    沒有例外,每次都被打的半死不活。


    火神死的時候,就在裴有幸身邊,她抓住裴有幸的手,遺憾道:“裴有幸,到死,我都沒有贏過你一次,一次,都沒有。”


    然後,火光熄滅了。


    “有幸。”


    水神的聲音。


    “小幸兒。”


    夜神的聲音。


    水神和夜神是仙都最恩愛繾綣的一對神仙眷侶,他們飛升前就是夫妻,飛升後也一直在一起,水神很溫柔,夜神有些可惡,很喜歡騙小神們做這做那。


    裴有幸不知道在戰場上,水神和夜神是怎麽死的。


    她隻知道,自己拿著天涉,命令還活著的神官替那些死去的神收屍時,看到了水神和夜神到死都沒有放開的手。


    “生同衾,死同穴,百年千年後,夫人可是要進我家祖墳的。”


    裴有幸記得,夜神很喜歡和水神說這句話。


    生死同歸,我陪你。


    “戰神……”


    裴有幸聽到了這個聲音,心跳得都快要停止,她的眼角漸漸發紅,循著聲音找了過去,在那些怨靈中,她找到了她最忘不了的一張臉。


    是帝君,教她走上正途,走人間大道的帝君。


    裴有幸的眼圈紅了起來,睫毛上顫巍巍的綴著水珠,明豔的臉上滿是欣喜,她像個終於找到了迴家的路的小孩子,開心的朝怨靈跑了過去。


    她的眼裏,隻有迴來人的臉,卻看不清那些人臉上詭異得逞的笑容。


    即使是高高在身的神,也逃不過心裏的魔障。


    鋪天蓋地的黑潮朝裴有幸湧來,一隻怨靈悲號著穿過她的身體,裴有幸感覺到天寒地凍的冷,她心裏明白了什麽,可是她忍不住去想,“就這樣吧,我已經活的夠久了,活到身邊所有人都死了,也該到我了。”


    裴有幸閉上了眼睛,準備好了,能在臨死之前聽到這麽美麗的謊言。


    真的,挺好。


    誰知這時,一隻冰冷無溫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將她往後拉去,緊接著是風雪唿嘯的聲音。


    裴有幸知道這是誰,她睜開了眼睛,在瀲灩的雪光裏,看到了少年精致絕美的臉,以及他憤怒的仿佛要燒起來的美麗眼睛。


    滾滾黑潮包圍了他們,簌簌飛舞的白雪在不斷阻擋著怨靈的靠近。


    裴有幸看到了少年的臉,抬起手覆在他的臉上,“謝臨,對不起,我又要說話不作數了,大人就是這樣的,說起謊來信手拈來,騙了小朋友的身心,也不會覺得愧疚,大人都是壞的。”


    她有些不舍,可還是舍了,道:“我的小朋友,你還是不要那麽快長大了,好好的,慢慢的長大。”


    謝臨氣得眼睫都在顫抖,眼圈紅了,潮了,他像是瀕死的困獸,抓住最後的希望,死死地盯著她,沙啞地道:“我就這麽不重要嗎?裴有幸!你看到那些怨靈化作的臉,連迴頭看我一眼都想不起來了。”


    “你就這麽不想要我嗎?”


    少年沒有控製住,一滴眼淚啪嗒落在了裴有幸的眼眶,鬼的眼淚是冷的,卻是溫柔的,裴有幸愣住,透過那滴眼淚看到的少年,忽然讓她心疼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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