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密室,鎏金壁燈隻點了一半,昏黃色的光芒不算強烈,李子楓摘下來了裹眼的黑布與那名貴客相對而坐。茶案上,一壺熱茶氤氳著熱氣緩緩上升,散發出陣陣清香。


    貴客年逾弱冠之年,年輕的麵龐上散發著英氣,雙眸中透露著一絲讓人捉摸不透的神色。身著的黑色鬥篷是江南上好的緞子麵製成,祥雲暗紋滾邊。


    這位秘密到丞相府指名單獨要見李子楓的貴客,正是當朝太子,朱洛雲。


    朱洛雲的神色看不出喜憂,“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死的。”


    雖然還是他印象中的聲音,但相比年少時多了幾分沉穩,隻是這性子似乎是沒怎麽變,李子楓默默地歎了口氣,“苟且偷生罷了。”語氣裏是數不盡的疲倦感,“太子殿下這是又想闖蕩江湖了?”


    朱洛雲並不作答,隻是凝視著李子楓的眼睛許久,李子楓的眼睛從表象看與常人無異,隻是雙眸發直,沒有神采,朱洛雲似乎有些不大相信,抬起手在李子楓麵前晃了晃,李子楓無奈地搖了搖頭,“您不必試探,我看不見。”


    李子楓說著,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往日可口的香茶,如今喝起來卻彌漫著苦澀味,在嘴裏蔓延,久久不散。


    朱洛雲尷尬地放下手,試探地問道,“你…的眼睛?”


    “哦。”李子楓緩緩放下茶杯,“一場大火,一次毒殺,我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讓您見笑了。”


    朱洛雲眉頭發緊,他總感覺,今日李子楓有些不大對勁,朱洛雲若無其事地看著茶杯裏漂浮的茶葉,“魚鯁在喉,著實不大舒服。”


    李子楓微微一怔,他明白朱洛雲口中的‘魚鯁’指的是清平王朱落風,看來朱落風已經有動作了,不然太子也不會冒著風險來到丞相府。


    皇宮高手如雲,衡山派能穩定江湖各方勢力,各取所需,各補所短。可這父子倆,為什麽都不肯放過自己這個瞎子?


    心如明鏡,李子楓此時卻隻想裝糊塗,“可找太醫瞧過了?”


    朱洛雲打量著李子楓,看破不揭破,“看過了,治標不治本而已。”


    “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李子楓握緊了茶杯,屏氣凝神。


    朱洛雲神色忽然凝重起來,“治病就要去其根本,以絕後患。”


    李子楓心裏一沉,全身似乎都散發著寒意,握著茶杯的手也不自覺地緊了些,其實有時候,他忽然覺得看不見挺好,至少不用看到每個人各懷心事的神色,不用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比如,現在朱洛雲的眼神。


    手足殘殺之事,竟能說的這般輕鬆,朱洛雲輕飄飄的一句話,早已昭示著他不再是當年那個任性出遊,闖蕩江湖的少年了,隱於暗處的搏殺果然比真刀真槍要可怕的多。


    想及此,李子楓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太子殿下親自到丞相府走一趟,就是為了和子楓說魚鯁的事?”


    朱洛雲皺眉皺眉,終於忍不住開門見山,“子楓兄可是在跟我裝糊塗?”


    話說到如此,李子楓幹脆自嘲般地笑笑,“子楓不過一介平民,如今又因受傷導致眼盲,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還望太子殿下三思。”


    朱洛雲握著茶杯,看著李子楓的眼神又深了幾分,“不知子楓兄可還記得多年前將我從淩夜宮死士手裏救下來時所說的話?”


    李子楓微微一怔,當年,他奉命外出追查淩夜宮的線索時,從淩夜宮外事堂堂主王壯的手裏救下朱洛雲時,曾答應過他,若是有事,可盡管來衡山派找他。隻是那時他隻當朱洛雲是富家公子。


    李子楓迴過神,痛快地迴道,“當然記得,如若有事,盡管來找我。”


    朱洛雲似乎有些失望,微微地歎了口氣,“所以如今,子楓兄看著我身處危險,卻要不管不顧了嗎?你們衡山派弟子,都是這樣失信於人的嗎?”


    聽到‘衡山派’三個字,李子楓倒吸了口涼氣,他聽得出來,朱洛雲並非是埋怨什麽,而是意在提醒,提醒他的一舉一動,都會牽扯到他人。


    一杯茶下肚,茶葉卡在喉嚨,著實不太舒服,李子楓輕咳了幾聲,“太子殿下言重了,我怎能累了門派清譽?隻是如今淩夜宮邪惡勢力當道,怕是有一小部分已經開始滲進衛安城,所以…”李子楓頓了頓,繼續說道,“斷了他們的耳目,才能真正地護您安全。”


    李子楓此話說的十分用心,既沒違背當初的承諾,又沒直接答應。如今邪惡勢力禍亂江湖,朝堂不穩,而之前又親耳聽聞清平王朱落風與淩夜宮護法的談話,也許斬斷了淩夜宮的計劃,朱落風的陰謀也會浮出水麵。


    如此一來,順水推舟。也不至於累了衡山派。李子楓默默地歎了口氣。


    半柱香之後,朱洛雲乘馬車秘密離開丞相府,而此期間,丞相萬梓譽始終沒有露麵,一直是管家萬林忙前忙後接人送人。又或許,萬梓譽本就藏在暗處,默默地注視著朱洛雲與李子楓的談話。


    沈之屏三人眼看著‘貴客’離開,才迴了萬梓譽給他們安排居住的偏院中,一進房門,看見的便是李子楓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濃茶。


    濃茶苦澀衝頭,但李子楓似乎沒感覺似的。沈之屏走過去,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還好嗎?”


    也許是入神太深,直到沈師叔拍了自己的肩膀,他才迴過神聽了手裏的動作,站起身微微躬身道,“師叔,弟子失禮。”


    沈之屏揮揮手,四人圍坐一桌。燭台上的蠟燭‘劈啪’地燃著火苗,擴散著光圈,向房間灑下一片昏黃色的光芒,沈之屏看著李子楓,神色凝重,“方才迴來的路上,就看你不大對勁,可是跟你見的人有關?”


    李子楓不置可否,“弟子隻是現在才明白,翼通長老的厲害之處。”


    “翼通長老……”沈鴻飛眉頭一挑,“你們衡山派的長老?他怎麽會來了衛安城?而且他怎麽會知道我們的下落?”


    沈之屏看了看沈鴻飛,又看了看菱溪,“我們翼通長老尚懷風,跟你們慕麟閣可是有一比,朝野江湖,兩道通吃,再說他本質上與我一樣,是負責外圍事務的,所以去哪裏都很正常。”


    李子楓皺了皺眉,“隻是如今翼通長老出現在衛安城,又順利地在天和茶館找到我們,這怕是有些過於巧合了。”李子楓並未明說,但也意有所指。


    菱溪喝下一杯水,看著李子楓忍不住問道,“方才那個貴客?”


    雖然李子楓一直沒有提及,萬林也沒透露半點口風,但那個貴客,沈之屏也猜出了大概,能來丞相府,走進萬梓譽書房後的密室,除了當朝太子朱洛雲還能有誰?可見萬梓譽遠比他想象的還要高深莫測。


    看來這個丞相府,也不是什麽讓人安心的地方。沉默了半晌之後,沈之屏與李子楓幾乎是異口同聲,“我們該離開了。”


    沈鴻飛與菱溪二人對望一眼,不再說什麽,心底認同了二人的提議。雖然有些突然,但目前看來,這也許是唯一的辦法了。


    火苗燒焦了燭芯兒,爆出了一個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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