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乃是新年封印的最後一日,整個養濟院都沉浸在過年的餘韻之中,紅燈籠高掛,紅燭的微光在窗欞間搖曳,映照著滿室的喜慶祥和。


    溫以緹這幾日著實過了個安穩又舒心的好年,倒也沒生出什麽波瀾來。


    可就在這初四的傍晚,溫以緹正坐在雕花的八仙桌前,慢悠悠地吃著晚膳呢。


    她突然像是被什麽擊中了一般,動作猛地頓住,眉頭微微一蹙,隨即便對著坐在一旁的溫晴開口問道:“哎呀,那方縣令最近如何了?我這一閑著,還真把他給忘了。”


    溫晴先是一愣,旋即捂嘴輕笑了一下,其他人聽到這話,也像是如夢初醒一般,這才紛紛記起,養濟院裏還關著一位縣令大人呢。


    這時,溫晴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方縣令那一日三餐倒是從沒斷過,廚房那邊每日都按例送去了飯菜,葷素搭配著,也算是周全。”


    說著,溫晴微微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地笑著,臉上露出了些許無奈之色,頓了頓,再次慢慢開口道:“不過呀,就是那狀態……”


    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搖了搖頭,似乎都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


    溫以緹聽聞,吃完晚膳便吩咐人準備了一些吃食,自己親自帶過去看望一番,


    輕輕推開那扇房門,一股暖意瞬間撲麵而來,顯然底下的人並未敢太過刁難,還是將這屋裏的炭火照料得挺旺。


    溫以緹心裏暗自點了點頭,想著自己本也隻是打算給這方縣令一個教訓罷了,畢竟以目前的情形,想要一下子就扳倒他,那確實不太可能,也沒必要做得太過分,把人給得罪狠了。


    屋內,方縣令正失魂落魄地依靠在床上,整個人顯得很是呆滯,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丟了魂兒一般。


    可當他瞧見溫以緹走進來的那一刻,眼中瞬間像是燃起了一絲光彩,那原本黯淡無光的眸子一下子有了聚焦點。不過下一秒,他就像是被點燃的炮仗,有氣無力地開始叫罵起來:“溫以緹,你…你這個臭丫頭,大過年的把我關在這裏,連來看我一眼都不曾!本官再怎樣,那也是一縣之尊,在朝廷和布政司沒有正式給本官定罪之前,你無權這般對本官。我要告禦狀,我要告禦狀去!”


    方縣令一邊喊著,一邊試圖坐直身子,漲紅了臉,那脖子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聲音也是越來越大,仿佛要把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和不滿全都宣泄出來。


    隻是他這幾日被關在這兒,精神實在是差到了極點,不過叫喊了一小會兒,便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隻剩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份兒,那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又癱軟地靠迴了床上。


    溫以緹倒是不惱,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慢悠悠地走到屋子中央擺放著的那把椅子旁,輕輕拂了拂衣擺,優雅地坐了下來。


    她先是看了看方縣令那狼狽又氣憤的模樣,語氣格外和藹可親地開口說道:“方大人,您莫要氣壞了身子,這幾日新春之際,上下著實忙碌,我這一時疏忽了方大人,真是萬分抱歉呢。這不,今日特意吩咐廚房做了些上好的吃食,專門給您送來賠禮,還望方大人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消消氣才是。”


    方縣令本還想再逞強罵上幾句,但心中卻暗自對溫以緹的態度很是不解,眉頭微微皺起,眼神中透著疑惑,心裏不住地琢磨著:“這丫頭又在搞什麽鬼?哼,怕是沒安什麽好心吧。”


    他一邊想著,一邊斜睨著溫以緹,那目光裏滿是猜忌。


    隨即,他腦子一轉,今天應當是正月初四了,明天朝廷可就要開印辦公了呀,莫不是自己這事兒有了轉機?


    一想到這兒,他那原本黯淡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光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再看溫以緹大晚上的跑來見自己,方縣令越發篤定,定然是自己背後那些人的運作起了效果,而這結果怕是朝著對自己有利的方向發展了。


    這麽一想,方縣令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原本緊繃著的身子也漸漸鬆弛下來,靠在床邊的姿勢都隨意了許多。


    他暗自得意起來,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看來背後的那些人沒有放棄他,就說嘛怎麽可能輕易就栽在這丫頭手裏呢。


    而隨著這思緒的蔓延,方縣令再次清醒起來,那股得意勁兒更是從心底冒了出來,看著溫以緹的眼神裏滿是不屑,仿佛剛剛那個狼狽不堪、氣急敗壞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他在心裏冷哼一聲,哼,再怎麽囂張,不還是得乖乖認慫?


    這丫頭現在巴巴地跑來給他送吃食、賠禮道歉,不就是知道他背後有人,動不了他嘛。等出去了,定要讓這丫頭好看。


    想到這兒,方縣令原本的萎靡不振全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


    而那飯菜的香氣一直在屋子裏彌漫著,絲絲縷縷地往方縣令的鼻子裏鑽,他這才後知後覺地覺著肚子咕嚕咕嚕響了起來,一陣強烈的饑餓感瞬間湧上心頭。


    下麵的人確實在這些時日裏,雖說沒怎麽虧待過方縣令,可也未曾太過優待於他。


    每日送去的吃食,不過就是平日裏衙門裏常見的那些飯菜罷了,哪怕這會兒正值大過年的,送過去的也依舊是些尋常之物,毫無新奇之處。


    方縣令起初還能勉強下咽,可日子一長,早就覺得那些飯菜味同嚼蠟,吃在嘴裏毫無滋味,隻是為了填飽肚子,維持基本的生計。


    而如今,溫以緹帶來的這些吃食,那可就大不一樣了,精細了許多。


    那肚子叫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屋子裏顯得格外清晰,方縣令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輕咳了兩聲,試圖掩飾過去,可那肚子卻像是跟他作對一般,叫得越發厲害了。


    方縣令臉上頓時閃過一絲尷尬,輕咳了兩聲,別過頭去,甕聲甕氣地說道:“哼,你以為就憑這點吃食,就能把我打發了?我可告訴你,溫以緹,你這般作為,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溫以緹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反而輕輕笑出了聲。


    方才她將方縣令方才那一連串神色變化,都看在了眼裏,心裏暗自覺得好笑,沒想到此人竟又是這般短視,僅憑一點跡象就肆意腦補著,真是可笑。


    不過,溫以緹也沒有多做解釋的打算,隻是微微揚起嘴角,而後和聲細語地開口道:“方大人呀,明日便是朝廷開印了,您要是不好好地吃些好的把身體給養好了,等到時候上頭派人來了,您怕是連開口澄清的力氣都沒有,那可就太可惜了不是?”


    方縣令一聽這話,心裏愈發篤定溫以緹定是聽到了什麽風聲,所以才在這兒討好自己呢。


    他那原本就透著不屑的眼神變得更加輕蔑了,沒好氣地冷哼一聲,緊接著,他動作迅速地穿上鞋子就快步走到飯桌麵前,一屁股坐下,也不管溫以緹還站在一旁,便吃了起來。


    溫以緹見狀,無奈地輕輕搖了搖頭,


    方縣令吃了幾口後,他才微微抬眼,目光越過碗筷,帶著幾分高傲的神色看向溫以緹,“那上頭說什麽時候來人了嗎?”


    溫以緹神色平靜迴答道:“還未,不過依我看呀,也就是這幾日的事了,畢竟朝廷開印之後,各個衙門都開始忙碌起來了,最晚也不過是再過幾日之後的事兒。”


    方縣令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嘴裏嘟囔著:“確實。”


    說著,放下手中的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又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衫,這才再次開口道:“那既然是如此,你還不趕快放我迴去?到時候來了人,見我這個縣令被你關在這兒,你可是要吃大虧的,那罪責可不小啊,你擔當得起嗎?”


    方縣令一邊說,一邊挺直了腰杆,眼神裏透著威脅的意味。


    溫以緹卻隻是淡淡地搖了搖頭,臉上依舊帶著那溫和的笑意,不急不躁地說道:“此事倒是不成。”


    方縣令一聽這話,頓時急了,眼睛瞪得老大,臉漲得通紅,“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連帶著身後的凳子都被碰得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他伸出手指,指著溫以緹,聲音都因為著急和憤怒而變得有些尖銳:“什麽?你什麽意思?我可告訴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真等上頭怪罪下來,有你好受的!”


    溫以緹微微抬起眼眸,目光平和而又帶著一絲深意,緩緩地迴道:“方大人,我這可實實在在是為你好呀。”


    說這話時,她的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看似真誠,卻又讓方縣令捉摸不透。


    方縣令一聽,眉頭瞬間緊緊皺起,眼中滿是疑惑不解,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急切地問道:“你什麽意思?你就別在這兒拐彎抹角的了,有話直說!”


    他一邊說著,一邊身子微微前傾,目光緊緊地盯著溫以緹,那眼神仿佛要從她身上看出個究竟來。


    溫以緹倒是不慌不忙,依舊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方大人,您如今在這養濟院也舒舒坦坦地待了好些時日了,怕是對外頭的情況都生疏了呀。您可知,今年朝廷可有不小的動向呢。”


    她微微歪著頭,目光中透著幾分審視,像是在觀察方縣令的反應。


    方縣令先是愣了愣神,眼神中滿是迷茫,顯然還是沒能明白溫以緹這話裏的意思,隻是呆呆地看著她,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溫以緹輕輕歎了口氣,仿佛是在為方縣令的遲鈍感到無奈,接著說道:“方大人,估摸著今年那個位子會有大動靜呢。如今正值嚴抓吏治的關鍵時候,正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是關乎那個位子的人選,上頭可是盯得緊著呢。


    而首當其衝要整治的,便是官員貪汙腐敗,亦或是魚肉百姓這類事兒,總歸是得殺雞儆猴,給眾人一個警醒呀。”


    說到這兒,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目光變得越發銳利,直直地看向方縣令。


    “方大人,您呢,好巧不巧的,雖說原本是想著設計算計我,可沒想到最後弄巧成拙,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了呀。就您以縣令的身份去勾結人販團夥,還參與買賣百姓這種事兒,要是傳了出去,那可就是妥妥的典型反麵案例呀。”


    溫以緹的聲音不重,卻字字句句如同重錘一般敲在方縣令的心上。


    方縣令又不傻,一聽這話,心裏“咯噔”一下,腦海中瞬間閃過諸多念頭。


    的確,在他沒被關之前,朝中關於六王爺的聲音就越來越大了,今年賄賂之事似乎也隱隱有了些風聲,他本想著攀附上去能謀得更多好處,可現在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勁。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眼神中滿是驚恐與憤怒,猛地一拍桌子,“噌”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身子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怒聲道:“我,你騙人!我明明跟他們沒有關聯,你這就是想故意陷害於我!”


    那聲音迴蕩在屋子裏,帶著滿滿的不甘與憤恨。


    溫以緹見狀,臉上露出一副惋惜的神情,輕歎了口氣,說道:“方大人呀,有沒有關聯,這可得等布政司和朝廷派來的人,調查過後才能知曉呀。可方大人您的確是因為這個事兒,存了心思要汙蔑我,您說說,這好巧不巧的,任誰能相信您和此事毫無瓜葛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雙手抱臂,目光平靜地看著方縣令,可那眼神裏卻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方縣令一聽,心裏越發慌亂了,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冷汗順著脊梁骨直往下淌,雙臂也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


    他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又覺得底氣不足,嘴唇哆嗦了幾下。


    溫以緹又開口道:“更何況……人證物證如今俱在,方大人若想洗脫清白,還是得靠你背後的那些人為你努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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