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世界於他們三人而言,不過這方寸天地了。而歸字謠的本意,便是讓他們藏身於此,莫要再出去了。


    這地方安靜愜意,無外界紛擾,在此久居很容易便忘卻了塵世的煩憂。李沉舟在此少有的感覺到了安詳之感,這是他離開寒山寺後未曾有過的感受。南妄也閉口不提其他事,她隻希望這二人卸下擔子,在此平穩的度過餘生。


    如此,他們仨倒是過了幾日清閑日子。李沉舟喜歡看雲海,一看就是大半日,在這個時候他的腦袋會被放空,耳畔陣陣佛音讓他仿佛迴到了寒山寺一般,但每每日落,他便又會生出一絲落寞,甚至他都忘了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


    南妄會陪著李沉舟,倒不是無時無刻地侯在他身邊。她總是站在不遠處望著他,或是站在屋中打量著他。在她的眼裏,李沉舟永遠都不快樂,永遠被思緒困擾。她在這裏得到了安寧,她希望李沉舟也可以。


    鄭疏雨便有些不盡人意了,他是真的有些多餘了。在這裏人都沒有繁雜的食欲,就連欲望都被壓抑了。鄭疏雨會煮一杯茶,坐在一棵樹下頭,悠哉悠哉喝一下午。薑燮往日就是如此,靜靜地望著他,現在換得他如此,隻是沒有瞧的人罷了,總不能瞧李沉舟吧。


    他們三人都似乎找到了想要的生活,無憂無慮的生活,可是這真實嗎?


    昨天的太陽與今日高度一致,午後的風夾雜著佛門的燭香亦如往日,鄭疏雨飲茶的那顆樹會在黃昏落下三片葉子,一片在他肩頭,另外兩片在腿腳不遠處。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改變,日複一日的重複,永遠沒有盡頭。變化的隻有他們,李沉舟的頭發會變長,鄭疏雨的下巴生出胡渣,至少還有一些事物在告訴他們,時間在流逝。


    他們倆每日仍會練練劍,偶有勝負。若是鄭疏雨勝了,他便會得意一晚上,但到第二天便又恢複了平靜,因為又是重頭開始的一天,昨日的快樂無法支撐到今日;若是李沉舟勝了,便更加無趣,這件事就跟沒有發生一樣。


    這一日,李沉舟又險勝半招,或許是鄭疏雨最近懈怠了,他已經接連輸了好幾日了。


    “我又輸了?”鄭疏雨喃喃道。


    李沉舟麵無表情,道:“又?你輸了許多嗎?我怎麽不記得。”


    鄭疏雨一愣神,他說道:“好像是吧,這幾日晚上我都不怎麽開心的。”


    “哦。”鄭疏雨道。


    李沉舟撇頭望著這方寸天地,道:“這兒真好呢,安靜平和,如果他們都能來多好。”


    “誰?”鄭疏雨問道。


    李沉止微微皺眉,他想說出幾個人的名字,卻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了。他變得有些焦急,但他有又無比清楚,隻要他閉眼睡去,此刻的煩惱便會停留在此刻,明天醒來又是嶄新的一天,但愈是如此,他愈是想要想起來那些人的名字,他生出害怕之感,他害怕自己連忘記都忘記了。


    ”疏雨,我的劍法是誰教的?”李沉舟問道。


    鄭疏雨還沉浸在失落中,他剛意識到自己已經接連輸了好幾日了,他說道:“我怎麽知道你,我隻知道我的劍法是……”話說到半截,卻是如何也說不下去了,因為鄭疏雨他自己也忘了,他把薑燮也給忘了。


    “沉舟,為什麽我會坐在樹下喝茶?”鄭疏雨轉口問道,他隱約知道這件事與劍法有牽連,可他就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他感到了身前人同樣的恐慌。


    李沉舟搖搖頭。


    鄭疏雨繼續道:“那你又為什麽要整天盯著雲海看,還有那吵鬧的佛音,你像是挺感興趣的樣子,你這又是為什麽。”


    李沉舟隨之一愣,他也忘了自己為什麽要這樣,隻是習慣性地走到那石台上,一坐便是兩個時辰。如果不去那裏待著,他又能去哪裏呢?至於佛音,那是什麽?就是耳畔那些細碎的低語嗎?


    “我好像全忘了呢,他們很重要嗎?”李沉舟笑著望向鄭疏雨。


    鄭疏雨也笑了,他搖搖頭,說道:“應當是不重要吧,如果重要我們又怎麽會忘呢。”


    二人的笑容沒有持續很久,便陷入了沉默。一刹那的恍惚,他們似是想到了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有想到。


    南妄仍是站在遠處看著李沉舟,這是她在這裏第一次看見李沉舟的笑,無憂無慮的笑。可是她卻沒有感到絲毫的開心,更多的是難過,發自內心深處的難過。她當然知道發生在鄭疏雨跟李沉舟身上的改變,這無疑能讓他們二人變得快樂,他們忘記了塵世的煩惱,但也忘記了一切的他們,還是他們自己嗎?沒有那些複雜情緒,沒有那些生離死別的他們,還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鄭疏雨?還是那個欲破蒼穹的李沉舟嗎?


    李沉舟感到了身後人的目光,鄭疏雨亦是。他們二人一道迴頭,望向屋子。南妄趕忙掩上了窗戶,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但就是那麽幾分害怕,或許是因為自己的隱瞞吧。這是她心中的世界,隻有她自己不會在這其中迷失忘卻,而其他人皆會漸漸失去自我。


    李沉舟道:“她在看我們。”


    鄭疏雨答道:“她一直都是看你,她可沒有看我。”他說完抬起頭望向遠處的古木,他知道這棵樹又該落葉了,不多不少剛好三片,隻是今天他沒有坐在那裏,便落不到他的身上了。


    “她為什麽隻看我,而不看你?”李沉舟道。


    鄭疏雨撓撓頭,他也說不出原因,甚至他都快了那女孩子的名字。若不是他每日與李沉舟論劍,想必也就連李沉舟這三個字也一並忘了吧。


    鄭疏雨問道:“我都不認識她,我怎麽會知道她的事情,她一直盯著你看,那肯定是認識你的,你應該知道的呀。”


    李沉舟啞然,那扇緊閉的窗戶後麵的女子,他是那樣熟悉,他感覺他的一切都與這個女子脫不開幹係,但卻是無從想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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