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液體在針管中微微晃動。


    他們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對視著,誰都沒有動作。


    寧宴感受到右臂上的力道正逐漸收緊,他在那雙紅瞳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卡洛斯的右手還攬在寧宴的腰際。極強的動態視力,令他輕而易舉地捕捉到空中一晃而過的針頭,左手條件反射般抬起,鉗製住寧宴的手臂,卻又立刻放鬆力道,任由對方將針頭刺向自己。


    四目相對之間,寧宴渾身都顫抖起來,唯有右臂在軍雌掌中下穩穩不動。他望著卡洛斯的眼睛,用綿軟的手指,緩緩將針管一推到底。


    結束這個簡單的動作後,寧宴脫力地鬆開手。針管自掌心滑落,在被單上滾動幾圈,掉下床沿,發出一聲“啪嗒”的輕響。


    隨後便是一片靜默。


    冰涼的液體注入身體後,卡洛斯感受到周身力氣正在迅速流失,精神海同樣沉寂下來。


    寧宴從卡洛斯懷中撐起身,跌坐在一旁。他喘了口氣,才低聲道:“這是針對軍雌的特異性麻醉藥物,一管的劑量能夠讓軍雌昏睡八小時。藥物被自然代謝後不會產生副作用。”


    雄保會提供給雄蟲的防身藥物,藥效作用的速度和強度絕對突出。短短幾息之間,卡洛斯的身體前所未有的沉重。換做低等軍雌,此刻恐怕已經陷入昏迷。


    卡洛斯艱難地望向寧宴的方向,嗓音發澀:“……寧寧?”


    他發覺自己連開口都十分費勁,隻能盡量簡短地出聲。


    “我要走了。”寧宴低著頭,沒有看他,“你不會輕易讓我離開的,我隻能想到這個辦法。”


    在軍雌麵前,雄蟲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寧宴拚盡全力的出手速度,在卡洛斯眼中,甚至能夠被拆解成慢動作。


    這個計劃形成之後,寧宴曾在腦中反複推演提高成功率的方式,也預想過失敗的種種可能,獨獨沒有料到眼下的局麵。


    說完那句話後,寧宴迫使自己將亂糟糟的思緒拋到腦後。他的四肢依舊虛軟,在卡洛斯的注視下,吃力地移動到床沿。


    卡洛斯在他身後問:“為什麽?”


    為什麽?


    寧宴背對著他,肩膀忽地顫起來,連帶著聲線也不複平穩。


    “你問我為什麽?再不走,我是不是會被你關在這個房間,永遠無法踏出你的視線?”


    他忽然的發難讓卡洛斯一驚,倉促解釋:“我不會這樣。”


    寧宴吸了一口氣,迴過頭,對上卡洛斯的視線,輕聲道:“你說謊。你一直在騙我。”


    他看到卡洛斯動了動唇,似乎想要辯解,但隨即像是聯想到了什麽,紅瞳驀地一縮,其中浮現出一抹驚惶。


    寧宴於是知道,對方猜出了緣由,他也不再多言,徑直挑明:“卡洛斯,看著我一直被蒙在鼓裏,傻兮兮地叫你科爾叔叔,難道會讓你生出成就感嗎?”


    這話像是嘲諷,像是逼問。但蒼白麵頰和發顫的尾音讓他如同暴雨中的鳥兒,柔軟的羽毛被盡數打濕,身形搖搖欲墜。


    他們剛結束一場撫慰。信息素和精神力的作用下,對彼此的情緒存在著微弱的感知能力。


    話音剛落,寧宴的心髒狠狠收縮了一下。難以言喻的酸脹感隨之漫開,他卻不知這陣鈍痛來源於自己還是對方。


    他略微緩了口氣:“卡洛斯,我好像不認識你了。”


    寧宴曾經以為卡洛斯是能夠全心托付的愛人,是能夠共度此生的伴侶。但或許,從最開始,對方不過是一個由謊言拚湊起來的假象,是自己心中渴求被愛的映射。


    如今,現實終於與幻想錯軌。不論是美夢還是噩夢,都該清醒了。


    強烈的藥效之下,卡洛斯已經說不出話,寧宴望著他:“你問我為什麽要走,那我告訴你。”


    “你用科爾的身份幫助我,並借此勸說我與聯合研究所合作。在發現我是雄蟲之後或許你早已經查到了我的真實性別便開始蓄謀,利用我解決精神海問題。”


    “借助我對科爾的信任,你勸說我搬進上將府,勸我拋下顧慮和你在一起,還試圖勸我打消疑慮,徹底成為你豢養的籠中鳥雀。”


    寧宴設想過和卡洛斯攤牌的畫麵,他以為自己會哭。實際上,他的眼眶幹澀得厲害,淚水似乎在方才的情.事中流幹了。


    他的思緒逐漸明晰,聲調也漸趨平緩:“現在,你這麽頻繁地向我索取,到底是出於愛,還是出於對信息素的渴望。”


    卡洛斯費力地想要開口,寧宴卻沒有給對方迴答的機會。


    “你不愛我。”沒有任何憤恨或是委屈,他平靜地給軍雌作出最終判決,“不然也不會把‘愛’當作哄騙我的說辭。”


    說到這裏,寧宴忽然發覺卡洛斯的眼眶略微泛著紅。他頓時如同被燙著一般錯開視線,心道,多半是光線暗淡之下自己花了眼。


    他定了定神,才道:“不管是作為科爾還是卡洛斯,你都對我很好,很照顧我。如果沒有你,我應該已經死在木南星的荒郊。”


    “我興師動眾地去繆蘭星找你,雖然是自作主張,但好歹幫到了你。這麽多次撫慰,也足以讓你的精神海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


    “我們算是兩不相欠。”


    “憑你如今的權勢,不難找到下一隻雄蟲。希望他足夠聽話。”


    講完這些,寧宴本就所剩無幾的心力幾乎被全數抽幹,但胸口依然有一口不知從何而來的氣,支撐著他繃直脊背,說出最後一句話。


    “卡洛斯,我們到此為止了。”


    卡洛斯的手正搭在被麵上,紅瞳中似有千言萬語,指尖顫抖著想要抬起,最終卻隻能無力垂落。


    這是寧宴再熟悉不過的手。他的目光落於其上,卻猜不出對方想要表達什麽意思,是試圖辯解、還是想要挽留。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寧宴不再出聲,在床邊安靜地坐了片刻,看著卡洛斯徒勞地閉上眼,徹底陷入昏睡。


    第79章


    臥室內,卡洛斯閉著眼,眉宇間殘留著幾分惶急。


    寧宴忽然發覺,他幾乎沒有見過卡洛斯的睡顏。在一起後,每每都是他先沉沉入眠。偶爾半夜醒來,卡洛斯都會隨之清醒,將他攬進懷中哄睡了才閉眼。


    坐得久了,關節都有些僵硬。寧宴傾身,替卡洛斯掖了掖被角,隨後起身走出房間。


    身上還隻穿著一件空蕩蕩的軟綢睡袍。他折迴之前的臥室,翻找出一套麵料柔軟的常服,快速換上。


    盡管如此,行走間布料摩擦著,對於剛結束撫慰後極其脆弱皮膚來說,依然帶來隱隱的刺感。寧宴忍著不適,將一個空行李箱拖到工作室。


    頭部模型正連在光腦上,寧宴把它拆下來,連著其他設備一起裝進行李箱裏,又從置物架中挑出十來個定製的觸發音道具。


    箱子還沒裝滿一半就被寧宴合起,扣上了搭扣。


    光腦不要了,其他的道具也可以日後再買。裝著麥克風的行李箱對於此刻的寧宴來說已經十分沉重。


    他不知是在和誰慪氣,下樓時沒有喚醒機器蟲。拖著行李箱走到大門時,雙臂早已酸軟不堪。


    推開大門,鋪麵而來的冷風割疼了寧宴的麵頰。


    他不知道帝都星的夜晚這樣冷,裹緊了外套,拖著行李箱的拉杆走了出去。


    有兩名警衛快步迎上來,在夜色中看清來蟲的麵容,齊齊變了神色,語調難掩詫異:“寧宴閣下?”


    寧宴冷淡地一頷首,徑直往前走。


    警衛們下意識退讓開,隨後才想起他們的職責,又快步追出去,一左一右地攔在寧宴麵前,十分緊張地問:“寧宴閣下,您要出府嗎?上將怎麽沒有陪著您?需要我們替您聯係上將嗎?”


    被擋住了去路,寧宴隻能停下腳步,警衛一連問了三個問題,他都沒有迴答。


    “讓開。”


    風吹起寧宴的發絲,還帶走他身上並未散盡的一縷信息素味。


    警衛們隱隱嗅到空氣中淺淡的甜香,更加摸不透情況,心中忐忑。上將家的這位雄蟲閣下,他們雖然沒有直接接觸過,但都看過直播,也聽聞過軍部廣為流傳的事跡,知道這是一位脾氣很好的閣下,同上將感情頗睦。


    但眼下顯然不太妙。


    “閣下,我們奉上將之命保衛您的安全,不能讓您獨自離開。”


    今晚的帝都星氣溫驟降。雄蟲衣衫單薄,麵頰發白,仿佛被寒風驅走了所有溫度,越發顯得一雙黑瞳色澤如墨。警衛下意識放輕聲音,生怕他下一秒就會被風吹倒。


    寧宴腦中陣陣眩暈,說出口的話卻鋒利如刀:“卡洛斯命令你們限製我的行動?”


    警衛一驚,急忙否認:“當然沒有,上將從來沒有這樣吩咐過!”


    “如果不想讓卡洛斯背上囚禁雄蟲的罪名,那就讓開。”寧宴冷冷道,“我的安危不需要他來管。”


    守在上將府周邊的警衛力量充沛,遠處的軍雌們見兩名同伴久久停留在原地,以為遇上了什麽問題,紛紛圍上前。


    寧宴的這句話正好飄到他們耳中。


    一眾軍雌心中俱是一凜,頓時麵麵相覷,誰也沒有膽子貿然接話。


    見狀,寧宴握緊拉杆,抬步往前走。


    警衛們不敢再攔,陸續讓開路,無言地目送雄蟲的背影離開。一片寂靜中,隻有行李箱車軲轆轉動的輕響。


    寧宴悶頭走了一段路,四肢僵硬得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胸中的一點兒熱氣也快要散了。他終於停下腳步,脫力般在路旁緩緩蹲下,撥出一個通訊。


    “溫斯特,”他蜷縮在行李箱後,將臉埋進膝間,尾音抖得不成樣,“可以來接我嗎……”


    *


    給卡洛斯上將發出的緊急通訊請求始終沒有收到迴應,守在外頭的警衛們望著不遠處雄蟲的身影,一個個提心吊膽,恨不得衝進屋內把上將喊出來。


    終於,一架飛行器在寧宴麵前停下。車門打開,快步走下來一名藍發雄蟲,赫然是溫斯特。


    聽到聲響,寧宴抬起頭,露出一張血色全無的臉。溫斯特嚇了一跳,去拉他的手,卻感覺自己仿佛握住了一塊冰。


    此前聽見通訊中的聲音,溫斯特能夠料到他的情況說不上好,但萬萬想不到會這麽狼狽。


    寧宴幾乎是被溫斯特半抱著扶上飛行器。亞雌司機將行李箱裝上車,重新迴到駕駛艙。


    溫斯特調高車廂溫度,翻出一塊厚毛毯罩住寧宴,倒了一杯熱糖水塞進他手中。


    做完這些,溫斯特才在寧宴身邊坐下。


    “怎麽弄成這副模樣?”他小心地摸了摸寧宴冰涼的麵頰,聲音中難掩怒意,“卡洛斯是死蟲不成!”


    寧宴被溫斯特裹成了一個毛絨團子,怏怏地縮在座椅角落,悶悶出聲:“我自己跑出來的,他被我用藥麻倒了。”


    空調暖氣一蓬蓬地湧上來,寧宴本就困得厲害,如今驟然放鬆,更是昏昏欲睡。


    溫斯特被一句話透露出的信息量震驚了,正想追問,但看著他睜不開眼的模樣,於是柔聲道:“好了,不說這些,你先在車上睡一覺。”


    寧宴點頭應了,卻沒有立刻閉眼。他打開終端,在白果視頻中點進自己的直播間,切換到貢獻榜。


    榜首的用戶頂著一個亂碼id,因為長久不上線,粉絲標識已經變成了灰色。後麵跟著一串被做成炫彩特效的數字。


    那是貢獻值,也就是用戶在主播直播間所花費的星幣總額。


    寧宴記住那個數字,將星幣一分不差地轉給卡洛斯,然後幹脆利落地把對方的賬號拉進黑名單。


    他沒有開啟隱私模式。溫斯特無意窺探,但錯眼間還是捕捉到零星畫麵,心中頓時有所猜測。


    從上將府到溫斯特的住所,大概是半小時的車程。寧宴入睡不久,又被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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