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昂滿以為兩蟲之間隻是由於尋常小事而鬧出的分歧,萬萬沒想到寧宴忽然冒出來這麽一句,當即慌亂地睜大了眼。


    他將這句話消化片刻,才謹慎出聲:“元帥為了利益,想要利用我和皇室聯姻。但舅舅可是把你當作雄主的,更舍不得傷害你。”


    “不是這個意思,”寧宴卻搖搖頭,斟酌著字句,試圖描述出自己覺察到的異常,“卡洛斯最近把我看得很嚴,甚至還幹涉我的工作。今天早上的部門會議,他沒有告知我,就直接替我向埃德加組長推掉了。”


    “我覺得……他的占有欲有點強。”


    他最終還是沒有用上太激進的詞,怕嚇著波昂。


    “啊,舅舅居然擅作主張!確實過分,難怪惹你生氣了。”波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可能是他表示關心的方式錯了?軍雌行事總是太過直接,不懂得和緩。”


    大概是寧宴的麵色看著太蒼白,讓波昂誤解了因果關係。但他的話倒是將寧宴引向一個從未想過的方向:“……是這樣嗎?”


    “是的吧,”波昂自己也沒接觸過幾個家蟲以外的軍雌,在腦中搜羅一圈,隻得拿其他蟲的經曆舉例,“我的朋友前不久去約會,迴來後和我訴苦,那個和他約會的蟲特別不會說話,送的禮物也很一言難盡。軍雌就是這樣不解風情。”


    聞言,寧宴沒有再接話。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片刻後放下水杯,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間。”


    波昂是卡洛斯的外甥,雖然意在開解自己,但終歸下意識地替卡洛斯說話。而且,同為雄蟲,他們倆在這裏聊上半天,也未必說得清卡洛斯的動機。


    關上門後,寧宴轉頭望向鏡中,發覺自己的臉白得像紙一樣,雙唇同樣泛白,也難怪波昂擔心。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雙頰,將薄薄的皮膚擠壓出幾分血色,看上去不至於太過憔悴。


    他撐著洗手池的台麵,點開終端。


    白果的消息界麵中,和科爾的聊天記錄已經停滯在一個月前。寧宴盯著對方的係統默認頭像看了片刻,發出一條消息。


    寧寧:“科爾叔叔,可以找你聊一聊嗎?”


    科爾已經很久沒有上線。寧宴其實並不寄希望於他能夠迴複,但心中難免存著一線期待。


    再不濟,當作樹洞,聊以梳理思緒也好。


    沒想到,聊天框中很快彈出迴複,居然是秒迴。


    科爾:“當然可以。寧寧,發生什麽了?”


    科爾的口吻依舊和記憶中一模一樣,言語中絲毫沒有因為長久的斷聯而顯得生分。寧宴看著這條最新消息,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心中一陣酸澀。


    寧寧:“我和卡洛斯吵架了。”


    打完這行字,寧宴輕輕抿了一下唇。像是在外麵受了委屈,麵對可靠的長輩,終於找到傾訴的出口。


    他心中積攢著無數不安,本就脆弱的情緒再次被放大,忍不住絮絮地說個不停。


    寧寧:“他幹涉我工作上的事情,還不征求我的意見。我讓他解釋原因,他雖然馬上讓步道歉,但沒有做出實質性的變化,隻是在敷衍。”


    寧寧:“更讓我害怕的是,我發現自己已經習慣了他的照顧,習慣了身邊時時刻刻都有他的存在。我原以為是自己太依賴他,但仔細一想,他正在試圖限製我的日常交際和行動。”


    寧寧:“是我的錯覺嗎?卡洛斯正在慢慢地把我和外界隔離開來。就像貴族對待族中雄蟲那樣,表麵上百依百順、千寵萬愛,實則是將雄蟲拘束在一隅之地。”


    寧宴的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地發出,很快占滿整個屏幕。雖然科爾一直沒有發來消息,但寧宴知道他一直在。


    片刻後。


    科爾:“可能是上將表示關心的方式有誤,沒有意識到他的做法讓你不舒服了。”


    寧宴原以為科爾會讚同自己的觀點,卻見他這樣說,倒是與波昂的猜測一致。


    寧寧:“你是這麽認為的啊……或許軍雌在這方麵的邏輯和我的理解不太一樣吧。”


    寧寧:“科爾叔叔,你和你的雄主之間,會出現類似這樣的問題嗎?”


    對方許久沒有發來消息,連“正在輸入中……”的字樣都沒有出現。等待的間隙,寧宴將自己發出去的消息又看了幾遍,不由得顧慮起這個問話是否太過冒昧。


    他正想再說點什麽補救一下,科爾終於有了迴複。


    科爾:“偶爾也會有。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軍雌會很在意自己的雄主,因而有時候會表現得比較過激,但並不是出於惡意,而是關心則亂。”


    科爾措辭肯定。寧宴有些動搖,語氣也變得猶豫起來。


    寧寧:“可我隱隱感覺,他和以前不一樣了。”


    科爾:“蟲都是會變的。如果他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對,你就向他指出來,相信他願意做出改變。”


    寧寧:“希望是這樣吧。”


    寧宴逐漸被他說服了。


    科爾:“寧寧,既然上將愛你,就不會做出違背你意願的事。”


    這句話像是給寧宴打了一針強心劑。他長長地籲出一口堵在心中的鬱氣,稍稍放鬆僵直的脊背。


    寧寧:“嗯,你說的對。卡洛斯一直很尊重我,不會這樣做的。”


    是了,寧宴暗自對自己道。卡洛斯不止一次直言愛意。如今他感受到的不適,隻是因為卡洛斯還沒有學會如何去愛。隻要多交流幾次,對方一定能夠發覺不對之處,並就此糾正過來。


    他也應當做出一些讓步。畢竟,伴侶之間總是需要互相包容與磨合的。


    這樣想著,寧宴點開通訊界麵,甚至等不及在聯係蟲界麵搜索,直接輸入一串早已爛熟於心的通訊號。


    他正要按下撥通鍵,忽然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麽,指尖堪堪停在光屏前,沒有撥出通訊。


    ……科爾為什麽會說“愛”?


    寧宴已經知道,蟲族幾乎不會用“愛”來形容伴侶間感情的習慣。按理說,科爾這句話,表述為“上將忠於你”,更符合蟲族的思考和措辭方式。


    人類為“愛”這個字賦予的含義,寧宴隻在兩個蟲麵前提及。


    一個是溫斯特,一個是卡洛斯。


    溫斯特厭惡軍雌,不可能將這樣的話說給一隻軍雌聽;除了工作夥伴,溫斯特和寧宴幾乎沒有共同認識的蟲,自然不會向其他蟲談及寧宴的情感問題。


    難道是卡洛斯?


    雖然卡洛斯說過不認得名叫“科爾”的軍雌,但這畢竟是網名,未必和真實信息掛鉤。寧宴還記得,科爾叔叔曾經表示認識卡洛斯,進而從他口中聽說這種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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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洛斯的同僚和下屬,寧宴如今也見過不少,大致知道和他往來最為密切的都有哪些蟲。


    達伊爾上將同卡洛斯關係親厚,說話語氣也像科爾。但他太過年長,幾十年前就已經成婚,孫輩都能上星際戰場了。


    聯合研究所的研究員們都是亞雌,與科爾性別不同。而且科爾應當是位多次出征的將領。


    凱度副官雖然年輕了些,乍一想也頗具合理性。但寧宴隨即想起,早在自己和卡洛斯心意相通之前,凱度已經成婚,信息對不上。


    ……


    寧宴將心中的幾名蟲選逐一排查過去,卻發覺沒有一個能夠對上。


    可能是大腦的某種保護機製,直到這時候,寧宴忽而意識到,還有一個近在眼前的選項,是他從來沒有懷疑過的


    卡洛斯。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驟然劈下的閃電,讓寧宴的心髒狠狠地收縮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的唿吸都不受控製了,但思路卻出奇得清晰。


    溫斯特固然不會將這種事告知旁蟲,難道卡洛斯就是口無遮攔的性格嗎?且不提這屬於私事範疇,事關寧宴,他隻會更加秘而不露。


    卡洛斯是軍雌,經常領兵上戰場;雖然年齡和寧宴想象中的“科爾叔叔”略有出入,但現在想來,他們的說話口吻驚人得相似,甚至稱得上如出一轍。


    懷著這樣的猜測,寧宴從撥號界麵切迴白果,從後往前翻看著和科爾的聊天記錄,越看越心驚。


    自從遭遇木南星上的意外後,寧宴麵臨的每個重要抉擇,都免不了向科爾征求意見。


    而這些抉擇,無一不和卡洛斯有著或大或小的關聯。


    如果科爾真的是卡洛斯……


    寧宴忽然失去了探究真相的勇氣。


    他用力在光屏上劃動一下。界麵上的曆史消息飛快變化,最後停留在很久之前的一段聊天記錄。


    灰色方框中的小字顯示著日期,是他還住在木南星小公寓的時候。


    寧宴的目光落在其中某條消息上。


    科爾:“嗯,你的說話方式和我外甥很像,他也剛成年。”


    第77章


    波昂等了許久,寧宴終於從洗手間出來。他的麵頰濕漉漉的,水珠打濕了鬢角,臉色倒沒有之前那麽蒼白。隻是一雙黑瞳中情緒沉沉,眼中仿佛結著一層薄冰。


    斂去眼底溫和的神色後,寧宴此時的氣質與往常截然不同。波昂心中隱隱發怵,卻見他重新在自己身邊坐下,語氣十分平靜:“波昂,你認識亂碼老板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這樣問,波昂還是規規矩矩地道:“不認識,亂碼老板從來不在群裏說話,也幾乎沒發過彈幕。你直播間來得早的那幾個老板,隻要是稍微活躍一點的,我多少都聊過幾句,但是亂碼老板從來不冒泡。”


    寧宴一點頭,又問:“‘科爾’這個名字,你覺得耳熟嗎?”


    “‘科爾’?”話題跳轉得太快,波昂目露茫然,還被寧宴嚴肅的神色唬得磕巴一下,“不、不知道啊。”


    寧宴其實還存著一抹期待。在蟲族,一輩子嗣之間年齡跨度很大,舅甥年歲相仿的情況也不算少見。說不定……


    “啊,我想起來了!”波昂忽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我還沒上初等學院的時候,聽雄祖父這麽喊過舅舅。舅舅的小名應該就是‘科爾’。”


    波昂努力在迴憶中翻找:“舅舅從皇家軍校退學之後,他的名字在家裏一度提都不能提,不然元帥會發怒的。這個昵稱更沒有蟲會喊了。”


    在波昂那句話後,後麵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朦朦朧朧,聽得不甚清晰。


    科爾的存在,不久前是寧宴在惶惶中所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可如今,這根稻草不再是救命的浮木,輕飄飄壓在他身上,卻輕而易舉地粉碎了心中最後一絲自欺欺人的僥幸。


    他發覺自己的喉嚨幹澀、嗓音發緊,端起涼透了的水杯抿一口,才道:“那你知道,卡洛斯之前看過我的直播嗎?”


    這幾句話問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波昂老老實實迴答:“那段時間舅舅的精神力不穩定,我聽說擬雄主播的直播能夠緩解精神海,所以看到有意思的主播都會發給舅舅。我第一次點進你直播間的時候,就給他分享過你的鏈接。他應該隻看過那一次,因為後麵我問起來的時候,他都沒有表示。”


    語畢,波昂忽然記起,卡洛斯曾經叮囑他不要將這件事告訴寧宴。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波昂急忙補充:“不過我知道舅舅是不好意思拒絕我,才會點進我分享的鏈接。他一向對那些擬雄主播不感興趣的!”


    波昂頗有些緊張地去看寧宴的神色,卻見他低著頭,輕聲道:“卡洛斯就是亂碼老板。”


    “……啊?”


    波昂萬萬沒想到他蹦出這樣一句話,頓時傻眼。


    寧宴的雙手交握著,無意識地揉搓著自己的指關節。他再次點開白果,垂著眼迴顧這幾個月以來的聊天記錄。


    波昂將那句話消化了幾遍,聯係寧宴方才問的幾個問題,才反應過來:“所以他一直瞞著你,現在被你發現了?”


    “嗯。”


    “那他為什麽不告訴你呢?”


    波昂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但寧宴卻漸漸生出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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