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得厲害?”慕容則隻道她的失神是傷痛所致,輕柔地扶她靠在自己肩頭。


    牧晚晴搖搖頭,盡力壓住心頭的恐懼,拉過慕容則的左手。他掌心的紅底竟已脹大了數倍,形成一個小小的血瘤,裏麵鮮血湧動,似要破瘤而出。


    “小則,你……”啪嗒、啪嗒,她的淚一滴滴落在他掌心。


    慕容則迅速收起手掌。“輕宛,你聽我說,”側過臉,對著牧晚晴鄭重道:“小時候我們曾一起練功,那時學的運氣方法你還記得嗎?”


    牧晚晴搖搖頭,不知道他說這個幹什麽。


    “那你記好,自丹田起運氣,使氣先由肩臂諸穴而下,經肘後清冷淵而至肘彎中天井,更下而至……”慕容則說了一大堆經脈穴位名稱,最後問道:“記住沒?”


    牧晚晴恍若未聞,隻一個勁要拉慕容則站起來。“起來啊,快起來。”


    “你先記住這運氣之法再說。”慕容則按住她,語氣微有責怪。


    牧晚晴終於不耐煩了。“這麽大的太陽,你坐在這裏想死啊?”


    慕容則麵色微寒,卻終於忍住,輕撫她秀發慢慢解釋,“駱天磊那一掌不輕,你又在暗河寒水中浸泡多時,加上剛才屏氣過久,在運氣十二周天之前,不能隨意走動,否則傷重難愈。我隨時可能毒發,你不學會運氣怎麽自行療傷?”他淡然說來,仿佛這都是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牧晚晴根本無心聽他解釋,指著衣結兇巴巴道:“你說過的,這是什麽意思?”


    慕容則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提起衣結就要解開,沒想到水中牽扯後越加緊纏,一時之間竟解不開。


    “你食言!”牧晚晴憤憤地指控,眼淚劈哩啪啦往下掉。他明明說永不分離的,原來真是開玩笑。


    慕容則放下衣結摟住她。“輕宛,你要聽話。在那地底,如果我們出不來也就罷了,現在我們出來了,你自然得活下去。”


    “那你呢?”


    “我沒有關係。”慕容則重新拾起衣結,雙臂運氣用力一扯,衣帶頓時斷開。


    “輕宛,你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聲音一點一點微弱了下去。


    “小則?”靠著他的牧晚晴驚惶地坐起身子,剛一動彈,便見慕容則仰頭倒在地上。


    陽光下看得分明,他的臉鼓脹得越發厲害了,眼睛腫成了一條線,臉色青紫,煞是怕人。


    怎麽辦?怎麽辦?


    牧晚晴強自鎮定,伸指探他脈象,不禁嚇得麵如土色。她從未見過如此紛亂的脈象,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體內激烈地衝撞,不受管束,致使血行過速。


    見光而毒發……或許真的是因為陽光才如此,那麽,照不到就可以了吧?


    也不管有沒有用,她手忙腳亂地將衣衫下擺撩起,往他頭手蓋去,然而兩人衣衫均已濕透,縱然蓋住,也是緊貼在肌膚之上,陽光還是能夠透過布料照下。


    再也不能躺在這兒了,左近喬木高大,牧晚晴看準一方大石,決定將慕容則拖到石後背陰處。她搖搖晃晃地想站起來,還沒用上力,胸口劇痛傳來,便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小則說自己不能隨意走動,果然沒錯,可是……他不知道,她並不是最重要的,更為重要的是他們兩個能在一起,無論是死是活——都要在一起。


    牧晚晴奮力推著慕容則,他翻一下,她也跟著翻一下,這樣翻啊翻的,他們終於滾到了大石後麵。


    她來不及喘氣,也不管眼前發黑,伸手摸索到慕容則的手腕處再次把脈。嗯,似乎緩和了一點,不知道是錯覺還是真的,但她寧願相信後者。


    牧晚晴心下一鬆,這才覺察到疼痛鋪天蓋地而來,她費力地抬手捂住胸口,卻被自己手邊觸到的涼意激得清醒過來。


    對呀,還有石茸!


    既然是珍貴的藥材,即便不能解毒,也能夠延命吧。牧晚晴喘息片刻,取出懷中的石茸,正要把石茸往慕容則口中塞,卻又停在他口邊。


    像民間常用人參給垂危之人吊命,那是因為人參有通血脈,破堅積之功,可小則他血行本就過促,萬一石茸也能通和血脈,豈不糟糕?


    他的脈象仍十分兇險,到底要不要給他服下石茸?


    她躊躇良久,不知該如何是好,手中的石茸舉起又放下,反複數次,難以決斷。


    就在心焦之際,她忽然聽到遠遠地有人在喊——


    “大師兄——大師兄——”


    是蘇劍?!


    牧晚晴心頭一喜,正要應聲,又聽到一個嬌柔的聲音,“慕容公子——”


    駱天秀也在,那不知駱天磊有沒有跟來,還有程釗,若見到她和小則還活著,一定會痛下殺手的。牧晚晴不敢冒險,便擁住慕容則往大石後麵縮了縮。她終於真正後悔起小時候的疏懶,但凡自己會一點功夫,也就不用每次都躲在石頭後麵當膽小鬼了。


    唿喊聲聲不斷,除了蘇劍和駱天秀,倒再沒其它人的聲音,牧晚晴悄悄探頭從石邊往前看,隻見兩人分別從曼迦湖的兩邊繞過來。


    曼迦湖仿佛一粒狹長的鵝卵石,靜然臥於曼迦山下,湖岸兩邊接近處能互通聲息,整座湖卻長得幾乎望不到邊。遠遠望去,湖的那頭是平闊的田野,隱約可見官道穿過村莊,遙遙地往惠景而去,越往湖這邊來,草木漸深,而牧晚晴和慕容則所在之處靠近曼迦山,林木葳蕤,遮天蔽日,內裏景象難以看清。


    牧晚晴凝神查看許久,終於確定隻有蘇劍和駱天秀兩人,便想揚聲應答。


    “……”甫一開口,牧晚晴心頭遽痛,再不能出聲。


    她靜靜地躺了片刻,手指還搭在慕容則左手脈上,一下一下感受著他的心跳。


    小則說爹娘正往家裏趕,如果能夠送小則迴慕容山莊,大概爹娘就能夠救他吧。


    牧晚晴定了定神,摸到腰側的銀鈴,輕輕晃動。


    “叮當——叮當——”


    駱天秀首先注意到那鈴音。出殯前夜,她曾細細把玩過牧晚晴的銀鈴,對那清脆的聲音讚不絕口,此時乍聽到,不由得驚訝道:“是牧姑娘。”他們要找的是慕容則,怎麽牧晚晴會在這裏?


    此時蘇劍也聽到了,示意駱天秀停下腳步。練武之人本就耳聰目明,略一細聽便知曉鈴聲來處就在曼迦湖盡頭,尋人心切,他們施展輕功隔湖而奔,不一會就到了那大石旁,見到躺在石後的兩人。


    駱天秀驚唿一聲,便向慕容則撲去,“慕容公子,你這是怎麽了?!”


    蘇劍反應得快,在她挨到慕容則身子前,硬生生將她扯住。“咳,駱姑娘,還是先查看他們的傷勢要緊。”


    他雖與駱天秀一齊出來尋人,但心裏時刻牢記她是牧晚晴的勁敵,一見她與慕容則相見,立刻心生警惕,留意她的一舉一動,不願輸了賭約。


    駱天秀不甘不願地甩開蘇劍,蹲下身便要揭開慕容則蒙在臉上的衣衫。


    鈴鐺聲大作,蘇劍見牧晚晴一臉焦急,不住搖頭,困惑問道:“表師姊,你這是……”


    牧晚晴嘴唇開闔,卻發不出聲音,急得臉色煞白,不斷在慕容則和蘇劍兩人之間看來看去。


    蘇劍順著她目光看去才恍然大悟,急忙出手擋住駱天秀的手。“駱姑娘請先住手。”


    這時駱天秀才將衣衫揭開了一點點,就見慕容則額頭一片青紫,密密麻麻布滿了血點。“這、這是怎麽了?!”她驚慌地鬆手,跳到一邊。


    蘇劍心頭一緊,轉頭問牧晚晴,“大師兄毒發了?”


    牧晚晴眨一下眼。


    蘇劍年紀雖小,遇到大事卻能夠很快冷靜下來,他思索片刻,又道:“大師兄素來不能見到日光,現在既然毒發,或許避開日光能延緩毒性發作,表師姊蓋那布衫是不是這個意思?”


    牧晚晴又眨了一下眼睛。


    蘇劍這小子不僅有做媒公的天賦,竟然還聰明得緊。牧晚晴心底暗暗感激老爹慕容博非,雖然收了個臥底徒弟,畢竟還有一個很有用的,總算不致太壞,老天保佑!


    將慕容則臉上的衣衫重新蓋好後,蘇劍不忘牧晚晴的奇怪舉動,留心查看她傷勢。“表師姊,你傷得也不輕啊。”他皺眉道。


    駱天秀驚魂稍定,也湊了過來,瞧瞧她毫無血色的臉龐,再瞧瞧她嘴角身畔的大攤血漬,驚歎道:“哎呀牧姊姊,你和慕容公子到底遇到些什麽了?昨夜在書房時,你不是還活蹦亂跳的?”


    牧晚晴微微苦笑。這一晚過得驚心動魄,駱府書房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蘇劍瞪了駱天秀一眼。這女人,都什麽時候了,說這些有的沒的不是浪費時間嘛。


    “我們需要一輛馬車。”他迅速做出決定,“駱姑娘,我們一人背一個,去前麵村子雇輛馬車,立刻迴慕容山莊。”


    被一個年紀比她小的人指揮,駱天秀不知怎麽,竟沒有擺出大小姐的架子,隻不過手自覺性地伸向慕容則的肩膀。


    “大師兄由我來,請駱姑娘小心照應表師姊,她的傷也很重。”蘇劍大事小事一把抓,絲毫不給駱天秀親近慕容則的機會,背起大師兄就走。


    駱天秀噘噘嘴,無奈地背起牧晚晴快步跟上。


    農家的馬車壁薄漏光,蘇劍便向農人買了兩床被子,把車裏的縫隙嚴嚴實實地堵起,角落掛上慕容則他們帶出的兩顆夜明珠,儼然成了一個絕好的“慕容則專用黑屋”,並且可以四處移動。


    蘇劍決定讓駱天秀在車裏照看兩人,自己在外麵駕車。沒自己看著,他其實不大放心,萬一大師兄被駱天秀占了什麽便宜去,可是大大不妙,不過,大局為重、大局為重,他這般勸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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