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林清屏從來沒見過誌遠的母親。


    前世誌遠有沒有跟學校的老先生有交集,她也不清楚,那時候她對誌遠真的隻有嫌棄,從沒管他一分半毫。


    但是,她記得有一迴,誌遠到她店裏來,帶了一隻首都烤鴨給她。


    想來,他是去過首都的,隻是,不知到底是去見的誰,為什麽後來又會繼續迴到縣裏來跟人瞎混……


    這個孩子,無論前生今世都不曾提過母親二字,尤其長大以後,很是兇神惡煞,小霸王似的人物,誰能想到,這樣的人,其實愛吃甜食,其實,心裏始終也有個角落是留給母親的吧……


    林清屏抱著他,心裏有個地方很酸。


    她真的覺得,對不住這孩子在她臨終前來看她時叫她的那一聲“媽”。


    誌遠或許從來沒這樣哭過,哭著哭著哭累了,就在她懷裏睡著了。


    林清屏把他輕輕放下,看他睡得很安穩才出去。


    本來準備迴家看看二老和誌遠就迴廠裏去的,但今天誌遠這一鬧,心裏放不下,打算推遲迴廠的時間,再觀察誌遠一兩天再說。


    結果,誌遠這一睡,竟然睡了一天。


    一直到吃晚飯了還沒起床。


    林清屏從外麵迴來,覺得不對勁,進屋子裏一看,小家夥瘦瘦的身體,蜷成小小一團,還在睡。


    “誌遠?”林清屏輕輕叫了一聲,俯下身查看,隻見他臉上紅通通一片。


    林清屏雖然沒生過孩子,但是前世照料小侄兒盡心盡力,當媽會的,她基本都會,一看之下就知道不妙,伸手一摸,果然,額頭、臉、後頸,都是滾燙的。


    這怕是有39度以上了!


    她趕緊把誌遠抱起來就往外跑。


    “這是怎麽了?”婆婆劉芬端著菜從廚房出來,驚問。


    “娘,誌遠病了,我得抱他去衛生院!”林清屏忙道。


    “你等會啊!你怎麽抱得起來?你等你爸迴來!”婆婆忙道。


    林清屏想了想,公公今天進縣城買種子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迴來,再者,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她覺得,如果誌遠醒來看見陪在旁邊的是她,會很高興。


    “算了!”她道,“我抱著去就行。”


    二妹下午也出去了,說是從前的同學找她。


    林清屏讓婆婆別擔心,她一個人可以,就抱著誌遠直奔衛生院而去。


    衛生院在鄉裏,這個時候交通不便,隻能靠走的。


    林清屏一開始抱著,誌遠人瘦小,體重輕,但也是六歲的孩子了,一直抱著,沒多久手臂就受不了,她又改了背。


    就這樣,磕磕絆絆的,從村裏到鄉裏,走了兩個小時。


    到衛生院的時候,她滿頭大汗,把人放下來,她腰都直不起了。


    “大夫,麻煩給孩子看看,發高燒了!”她喘著氣。


    醫生給誌遠一量,果然,39度5了。


    馬上給安排打針。


    醫生讓他們暫時留在衛生院別走,要觀察孩子情況,如果遲遲不退燒,反複發燒,最好去縣醫院。


    林清屏點點頭。


    她明白的,這個時候鄉衛生院條件有限,能引起小兒發燒的病可不僅僅隻有感冒,還有多種病毒感染,如果耽誤了病情,是很危險的。


    林清屏帶著誌遠在衛生院留觀。


    時間一點點過去,誌遠卻沒有退燒的跡象。


    林清屏很焦急,不知去診室問了多少次醫生。


    兩個小時候,醫生來留觀室看誌遠,仍然沒有退燒。


    “孩子爸呢?”衛生院醫生問。


    林清屏不知道怎麽說,就連她也不是孩子媽啊!


    她沉默了一會兒,“在部隊。”


    醫生恍然,“你是軍屬啊!那可怎麽辦呢?最多再等一個小時,如果還不退燒,你就得把孩子送縣裏去,這大晚上的,你一個女同誌……”


    “沒事,我可以的!”林清屏馬上道。


    其實她一個小時都等不了,想馬上就把誌遠帶走。


    如此憂心忡忡的,在留觀室和醫生診室幾個來迴問問題,再迴到診室時,習慣性去摸誌遠的額頭,卻發現雖然溫度仍然很高,但發根的地方有點點潮意。


    她心中一喜,再摸他的脖子和後頸,果然,是真的有了汗意。


    她心底一鬆,差點喜極而泣。


    據她上輩子帶侄兒的經驗,孩子發高燒如果出汗了,就證明在退燒了。


    她稍稍安心,坐在誌遠身邊,為他擦著汗。


    這一迴,沒再過多久,誌遠就出了一身大汗,體溫也隨之降了下來。


    林清屏再給他擦汗的時候,他皺了皺眉,醒了過來。


    林清屏大喜,“誌遠,你醒了?”


    不知是不是剛醒來時不太清醒,誌遠就這麽看著她,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卻像洗過一樣,格外清亮。


    “怎麽了?”林清屏衝他笑了笑,“不認識我了?”


    說到這裏,她還真嚇了一跳,別是發燒燒傻了?


    她正想去叫醫生來,誌遠卻開口說話了,聲音還有些啞啞的,“這是哪裏?”


    “是……是衛生院啊。”林清屏擔憂地坐了迴來,“誌遠,你知道我是誰嗎?”


    誌遠的模樣倦倦的,抬眼看了她一下,清晰地吐出三個字,“林清屏。”


    林清屏:……


    這臭小子!


    不過,卻開心地笑了,孩子沒傻!孩子好了!


    林清屏趕緊從開水壺裏倒了杯熱水給他,“來,趕緊喝水,多喝水好得快!”


    誌遠的嘴唇幹涸得很,一大杯水被他喝幹幹淨淨。


    喝完水後說話嗓子都清明了不少。


    誌遠看了看窗外,“很晚了嗎?”


    林清屏點點頭,“是啊!快半夜了呢!”


    “你一個人?”誌遠看了看周圍。


    林清屏笑著點頭,“二姨和爺爺今天都不在家,奶奶我不讓她來,在家給你做好吃的呢,你迴去就有的吃。”


    誌遠把頭偏了過去。


    “怎麽了?還是,你不想我陪你啊?”林清屏故意說。


    誌遠的眼睛倏地睜開了,看了她一眼,頗有幾分老氣橫秋,“下迴不要了。”


    “什麽?”不要什麽?


    “下迴我生病,不要大晚上一個人送我來衛生院,我自己會好的。”


    林清屏忽然明白他這一堆廢話是什麽意思了,這孩子,還是牢牢記著她怕黑這件事!


    “胡說八道!”她捏了捏他的小臉,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暖漲,“下迴別生病了!生病是什麽好事?還下迴下迴的!”


    迴頭想想,好像上輩子沒有誰關心過她怕什麽。


    她做顧家兒媳婦的時候,潑辣不講理,婆家沒有誰會想她這麽個作精還有怕的。


    後來,顧鈞成不在了,她一個單身女子,打拚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所有人都把她當女強人,來她這裏從來都是索取和求助,好像,她天生就是銅牆鐵壁,是所有人的依靠。


    倒是這麽個小小孩子,竟然會關心她也有害怕的東西,她不是無堅不摧……


    雖然,其實,她並不怕黑。


    誌遠看著她的眼睛忽然變得紅紅的,以為她擔心他再生病,於是很認真地說,“真的,生了病自己會好的,你不要擔心了。”


    這是什麽話?


    什麽叫生了病自己會好?


    林清屏眉頭一蹙,“你難道生過病自己好了?”


    誌遠點點頭,“在我……就是他們告訴我,我爸犧牲那天,我也是這樣,很熱,頭痛,難受,後來就自己好了。”


    林清屏聽得心裏更加難受。


    這孩子到底遭遇了些什麽啊!


    母親早早扔下他不管走了,父親又犧牲,那麽小小的一個人,遭遇這麽多打擊,生了病還自己一個人熬……


    林清屏看著他紅撲撲的小臉,隻覺得這孩子又可憐又可愛,忍不住俯下身,飛快在他小臉上親了一下。


    誌遠明顯愣了。


    然後就不說話了,臉紅得更加厲害。


    林清屏笑了笑,拍著他的小手,“別再說什麽生了病自己一個人好的話了,你自己不心疼自己,嬸嬸還心疼呢,以後有哪裏不舒服,嬸嬸在的時候告訴嬸嬸,嬸嬸不在家就和爺爺奶奶說,不許自己偷偷藏著一個人好!”


    誌遠愣愣的,依然沒說話。


    “聽見沒!”林清屏板起了臉。


    誌遠看看她,紅著臉點點頭。


    這還差不多!


    林清屏笑了。


    誌遠沉默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林清屏去找醫生,告訴他孩子退燒了。


    醫生來看了後,也放了心,又給開了口服藥,叮囑她什麽時間吃以及劑量。


    這麽一折騰,誌遠又倦倦的。


    林清屏給他把毯子蓋好,怕他出了汗再著涼,“生病了是很累的,你累的話就睡覺。”


    誌遠眨著眼,忽然問她,“你剛剛怎麽說的?”


    “什麽?”


    “剛剛醫生問你,我爸在哪裏的時候,你怎麽說的?”


    林清屏微微詫異,“你聽見了啊?”


    “嗯,好像聽見了一點,你怎麽說的?”


    “我說,在部隊……”林清屏愣住了。


    孩子為什麽這麽問呢?是她答得不好嗎?她真的隻是一時情急,不想把孩子父親不在了的事說給陌生人聽,既然醫生把她當孩子媽,那她下意識就把誌遠的爸對標顧鈞成了。


    所以,孩子是敏感了嗎?


    觸到他的傷處了?還是不樂意她這麽說?


    “是這樣的,誌遠……”


    她覺得還是要跟孩子道歉,說清楚,別讓孩子心裏有疙瘩,然而,她沒能把這句話說完,因為誌遠把她的話打斷了。


    “你怎麽說的?可以再說一遍嗎?”


    林清屏愣愣的,喃喃又說了一遍,“我說,在部隊。”


    誌遠便沒再說什麽,閉上眼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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