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倒下的昆鈞讓派蒙嚇得驚叫,但熒知道,如今倒下的人,已經是真正的昆鈞了。


    派蒙唉聲歎氣:“總覺得很奇怪,好像他突然變成了我們不認識的人。”


    “我們與昆鈞,確實素不相識。”鍾離迴答。


    他凝視著倒在地上的青年。


    熒欲言又止,“但曾在他體內的那個若陀……是你重要的朋友。”


    鍾離“嗯”地點點頭,“許久之前的事了……雖已千年,卻像昨日種種,曆曆在目。”


    他露出了熒從沒見過的表情。


    ……不,其實也不能說是“露出了什麽表情”……他隻是很難得地收了笑,遠望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惆悵而已。然而長達千年的愧疚與懷念外溢出了某種沉甸甸的東西,壓得熒幾乎喘不過氣來。


    若陀龍王……說起來,鍾離確實經常去田鐵嘴那裏聽書。這一次田鐵嘴說的書是什麽內容來著?之前的……之前的某一次,他說書的內容是什麽來著?


    {上迴書說道,岩王爺獨行山間,就在一處地縫裏,聽見了聞所未聞的悠遠之聲。}


    “生活在璃月地下的古老岩元素生物,大多目不能視,千百年來不見天日。”鍾離溫聲說道。


    {那聲音時而淒切如歌,時而可怖如雷。岩王爺兜兜轉轉,最終,竟在岩層內找到一塊奇異的怪石頭——}


    “若陀龍王便是如此。我應他願望,將他帶上地麵。”鍾離像是沉入久遠的迴憶裏,想到了當年他漂浮於空中,第一次看到這古老的元素龍王之時。


    {岩王爺憐惜這塊石頭的靈性,便親自操刀,將它雕成一條巧奪天工、栩栩如生的巨龍,}


    “我賦予他看清事物的雙眼,與他約法三章。”


    {再以指為筆,將龍的眼睛點上。說時遲那時快,天上電閃雷鳴,一條真龍橫空出世!}


    “我應允他與地上的人共生,但若有一日他破壞了秩序,就要再度被封入黑暗。”鍾離的笑容緩緩落下。


    這就是,岩神與岩龍的契約了。


    {此後那龍就常伴岩王爺左右,隨侍征戰南北,有讚此事一詞,正乃:「金石迸碎蕩塵埃,磐山紆水盡為開。創龍點睛得助力,盤桓遂引雨露來。」}


    ——這就是,讓他們最終走到這裏的,契約了。】


    #明明是好悲傷的事情,但無論是鍾離還是若陀,表現出的都是“惆悵”多一點……


    #雙方都看得很開。即使難過也盡量給對方更加溫和的態度。


    #岩王帝君狀態的鍾離,比往生堂客卿鍾離有威勢得多。


    #在崗狀態和退休狀態能一樣嘛。


    【“千年前,若陀襲擊層岩巨淵,我親自阻攔,與他自巨淵一路廝殺纏鬥到此,最終將他擊落,封入地下。”


    ——原來這件事已經有千年之久了。熒想。對了,若陀龍王甚至也是三千七百年前,璃月建立之初的元老來著。他們之間的相遇,應該是在那更久之前吧。


    鍾離還在繼續說:“「鎮龍石」正是誕生自那場大戰。若陀對鎮龍石有本能的感知,下意識想要靠這件物品找到我。”


    找到你。阻止他自己。千年封印,已經比很多長生種的壽命本身還長久了……


    鍾離的神色再也沒有變過,像是終於將自己外露的感情一點點收攏,變迴那個塵世閑遊的往生堂客卿。


    “那場大戰最後,我雖勝他,卻並非是他不如我。他心中,仍有對我、對璃月乃至地上生命的情誼——他是自願被封印的。隻可惜,因「磨損」而忘卻了。”


    「磨損」的力量太可怕了。熒淺淺歎氣,“你也被「磨損」了嗎?”


    “我亦無法逃避。隻是我比常人更懂得一個道理:該離開時,便要離開。”


    鍾離說道:“越是強大的力量,被「磨損」後帶來的危險也更大。幾千年歲月衝刷,哪怕是岩石……也會偶感疲憊。”


    熒恍然:“所以你卸下了岩神一職……”


    為了在磨損到會對璃月本身造成傷害之前離開。


    鍾離點點頭:“親手封印老友,也是我所經曆的「磨損」之一。”


    他看向璃月港的方向,不自覺似的感歎,“為了正確之路,人們不斷放棄、不斷失去。或許這就是「天理」加諸我身的「磨損」。但我是人的神明,不論身份如何變化,都會以我這雙眼睛見證屬於人的曆史。”


    派蒙按了按胸口,“你還是很在乎璃月啊……”


    鍾離隻是說:“沒什麽,分內之事。”】


    #那什麽“磨損”到底是什麽東西,好煩啊!


    #聽起來像是隨著年歲漸長而自然產生的東西,如果放在物品上,“器物磨損”聽起來是不是好理解多了?


    #呃,和老年癡呆差不多?


    #差遠了,以鍾離那個腦力工作量,老年癡呆再過六千年也找不上他。我總覺得像是某種不可抗力。


    #但是無論是長生種還是普通人類,時間久了自然會忘記事情呀。


    #若陀龍王連理智和記憶都沒了,所謂的磨損和自然忘事不一樣的吧。


    #不管怎麽說,那都是不好的東西。


    #讓人聯想到,那個詞怎麽說來著,魔陰身!


    #哦,這個對味兒了。


    【鍾離最後道謝的時候,熒立刻叫住他,問了一下有關坎瑞亞的事情。


    事關她的親人,這方麵的情報對她來說真的很重要。


    派蒙恍然想起來之前戴因斯雷布說過的話,把之前的事情簡單跟鍾離說了一下,最後問道:“鍾離,你可是活了幾千年的貨真價實的神,一定親曆過那件事吧。”


    鍾離垂下眼,莫名沉默。


    ——毫無疑問,這是個拒絕的狀態。


    派蒙人都懵了。直到剛才為止,他們之間的氣氛都還是很好的,以鍾離的性格,又怎麽可能放任關係好的人獨自苦惱?她差點直接飛到鍾離臉上去:“為什麽不能透露相關信息?這對我們真的很重要啊!”


    鍾離閉了閉眼:“我明白,但很抱歉,這是我的契約。”


    派蒙開始猜測:“難道說,你對這件事也像對過去、現在的若陀龍王那樣有苦衷嗎?”


    但是鍾離怎麽可能被這麽淺顯的誘導說出真話?他連猜測的餘地都不留,更加直接地拒絕了:“這份契約誕生於一切開始之前。遵循契約的我,務必對此保持沉默。”


    “怎麽這樣……!!”派蒙氣得到處亂飛,想說點重話又不忍心。


    鍾離也隻是歉然但堅定地說:“我將你視為朋友,讓你失望並非我的本意。但身為契約之神,我絕不能背棄這份契約。”


    派蒙氣到跺腳,熒卻舒了口氣。


    “其實,我猜也是。”


    派蒙愣了,“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可能吧。”熒聳了聳肩。這種事一看就涉及所謂的“上古秘辛”,想也知道不會輕易得知。她反而覺得有點抱歉,剛剛才逐漸把自己收拾進“往生堂客卿”這個殼子裏的鍾離,被她這一下子又踹迴了“契約之神”的狀態了。


    鍾離臉上閃過一絲笑意,“你似乎變得越來越了解這個世界了。”


    這算好事嗎?熒一抬眉。


    鍾離輕輕地說:“這片大陸上還有許多往事,許多秘密……它們經曆了太久的時光,被人遺忘,或是遭到舍棄。如果是你,應該能夠找到並捧起它們。”


    熒想起來,之前在有關鹽花的事情裏,鍾離就一直想讓她成為提瓦特曆史的記錄者。


    “見證者,為見證而來。銘記者,因銘記而生。”鍾離繼續說道:“在你走向那個人的路上,也許會有更多困難,但隻要你堅信這條路通往「正確」,一切就有意義。”


    熒跟在他後麵。


    這棵奇特的伏龍樹下有一座殘破的石碑,這個通常被璃月人叫做石鎮子的東西上,雕刻著一段話:


    「玄黃好生,而仙君慈仁。壓惡龍於此,閑人勿要造次。」


    鍾離歎了口氣,“此碑由理水疊山真君所立。碑文中稱若陀為惡龍,是為提醒後人遠離這處封印。可惜……善與惡隻隔一線。若他的善惡是可以簡單說清的事,倒也罷了。”


    熒靜靜注視立在樹下的鍾離。


    鍾離直視著伏龍樹下的石碑,自此不再開口。寂靜中,惟聞風聲颯颯。時間仿佛化作無形的河流,自身旁靜靜淌過。


    浮光一瞬,人間千年。岩石有心,大地與神明亦然。】


    聊天群裏迎來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親友被迫反目,這本應是很淒慘的事情,但在他們之間,隻留下遺憾和惆悵,那些傷痛、苦楚和折磨並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鍾離金色的瞳眸悠遠。他突然發問:“觀影廳,如果想讓若陀的磨損得到完全治愈,需要多少積分?”


    沒人想得到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但觀影廳已經很快地迴答了他的話,“五萬。”


    ——絕對不是像這樣一兩分地積攢能攢出來的額度。


    “那死者複活呢?”


    “二十萬到五十萬不等,根據對世界的影響、人物自身的力量等級和複活難度而定。”


    鍾離微笑著看向雷電影和溫迪,“看樣子我們都用不上。”


    雷電影有點茫然。溫迪不樂意地嘟嘴,“知道知道,老爺子你未免太愛操心了,積分會給我們七國的普通人用的啦!”


    ……哦,想複活真,這點積分根本不夠用。雷神這才明白鍾離在說什麽,搖搖頭溫和地說,“我已經接受了。”


    當然,如果有機會還是想搏一搏的,但現在就先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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