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在安靜地下著雨。


    時間仿佛悠然舒卷的卷軸一樣慢悠悠地前進。世界仿佛隻剩下雨聲。


    十四歲的織田作之助正在讀書。


    那是一部很舊的書。是瑣碎的、讀起來並不多麽有趣的書。


    卻也是身為獨行殺手的織田作之助讀過無數次的書。


    “小哥你總是在看那個書呢。那麽有意思嗎?”


    不經意地聽到有人搭話。


    某個壯年男人正站在那裏。他嘴邊蓄著一小撮胡子,是書卷氣很重的人。


    有意思,織田作之助迴答說。他轉遍了所有能去的舊書店,卻始終沒能找到下卷。從這一點來說,倒是有些遺憾——


    “這部小說的下卷簡直糟糕透頂哦。”男人提醒。


    但他其實還是很想看。


    “那就由你來寫吧。”那男人在織田作之助驀然愣住的神色中這樣說。


    “撰寫小說,就是在描寫人類——描寫人類在怎樣生活、要怎樣死去。在我看來,你是有那個資格的。”


    織田作之助從昏迷中醒來了。】


    #畫麵很模糊啊。這是在描繪“夢境”嗎?


    #看起來像是過去的事。原來織田作過去是殺手……感覺終於能解釋他的身手為什麽這麽好了。


    #最重要的是知曉了為什麽他會不殺人。


    #就是沒想到會是因為“想要寫小說”。難得看到了文豪迴歸老本行的!竟然有點感動了。


    #不知道太宰知不知道這件事啊。總覺得他好像並沒有跟太宰說過?


    #但是我現在對太宰治有濾鏡,開始覺得他什麽都知道了。


    #隻不過這份友情……真的很可惜。安吾離開之前還特意留下了線索,看起來也是真心實意地想表達關心。


    #然而這實際上已經構成了背叛吧。對織田作來說也許還有得談,對太宰來說是怎樣的呢……


    #也是啊,織田作之助大概不會特別生氣,但太宰治肯定很生氣吧。


    #對他來說應該是很難接受的,畢竟是難得被視為朋友的人。即使並不了解他的過去,也能大概猜到,這是多麽難得的一件事。


    #隻能說好在安吾並沒有那麽決絕……最後下毒也隻是用於脫身,而不是真的對織田作下手。


    #嗯,這麽想來,這份友情對阪口安吾來說,應該也是比較重要的。


    #知道了更多情報的太宰,對現狀的分析也更加精準了。


    #武鬥派正在戰鬥,是指芥川龍之介已經直接跟對方對上了嗎?


    太宰治記得很清楚。


    當時是哪一天,當時發生了什麽,最重要的是,之後自己說了怎樣的話。


    ——正因為記得很清楚,他才開始頭疼了。


    【“那個叫芥川的異能者……是你的部下吧。”


    織田作之助多少是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的。


    “聽說他的能力攻擊性相當強……就連他也應付不來嗎?”


    “芥川君呢,是一把沒有刀鞘的刀。”太宰輕輕笑著說:“無需多久,他就會成為黑手黨最強的異能者吧。但現在必須有人教給他把刀鋒收起來的方法。”


    織田作之助大吃一驚。


    ——即使表麵上看不太出來,但對這個情緒不容易呈現在臉上的人來說,這已經是很明顯的震驚了。


    “那麽出色嗎?”


    “最初在貧民街看到他的時候簡直讓我脊背發涼。他的才能出類拔萃,而他本人也過於頑固。要是就那麽放著不管的話,他恐怕會被那股力量所擺布、要不了多久就會毀掉自己了吧。”


    太宰從沒主動把什麽人收做過部下,從這一點來看,他大概對這個人、有著很高的期待。


    ——隻要想想看現在港黑裏“最強”的人是誰,就知道太宰對芥川抱著怎樣的期待了。


    然而現在,重要的並不是這一點。


    “織田作,你該不會是打算過去吧?”太宰用責難的語氣問。


    “不是要以黑手黨的全部戰力迎擊嗎?”織田作之助穿起掛在牆邊的外套一邊迴答。


    “我以為你對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沒興趣呢。”太宰垂首低眉,笑了一下。


    “是沒有。”織田作之助已經整裝待發,“但有時一些小事也會紮得人心裏不安,比如欠了兩個人的人情之類。”


    準備完畢後,織田作之助走向病房的門口。太宰治在身邊沉默下去,有某種壓抑的氣氛飄浮在空氣中。


    在織田作之助走到門口時,太宰將他的車鑰匙丟了過去。


    “人情之類的忘掉就好,對方也不會記得給過你什麽人情。”


    “很遺憾我不擅長忘記。”織田作之助迴過頭說:“太宰,我在這件事情上被你幫了好幾次。你的部下正遭人襲擊吧?不去幫忙可不行。”


    “那種程度的事情就被你當成是幫忙,我反而覺得挺受傷啊。”太宰有氣無力地笑了。“那麽,另一個讓你欠了人情的又是誰呢?”


    織田作之助沒有迴答,隻是打開門、走了出去。


    太宰也沒有繼續追問——毫無疑問,他們所想的事情是一樣的。】


    太宰治有猜測過,芥川龍之際聽到這番言語後,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也相應的構思了幾個應對方法,卻遲遲沒有聽到預料之中的那聲“太宰先生!”


    太宰治扭頭看過去。一身黑衣,膚色慘白的少年直愣愣的坐在那裏,連頭發絲都不會飄動,整個人都僵硬了。


    “因為太激動而昏倒了……”江戶川亂步無語地看了太宰治一眼。


    ——看看你的學生。


    太宰治一臉無辜的歪了歪頭。


    ——又不是我的錯。


    “……芥川君。”連森鷗外都有些無語了。


    聊天群裏的大家,對於太宰治和芥川龍之界之間的奇妙關係並不十分了解,因此並沒有太在意這個破天荒的評價,反而都在聊芥川和mimic之間的戰鬥。


    #太宰君是真的,非常非常看重這份友情了。


    #對他這樣性格的人來說,會因為“幫助朋友後被朋友迴禮”這種事感到受傷,可想而知是把對方放在怎樣的地位上了。


    #總覺得太宰跟織田作說話的時候,連語氣都軟了一個度……


    #有看中的部下,也有要好的朋友。太宰君在港黑的生活,怎麽都不至於到求死的這一步吧?


    #人和人的追求是不同的。太宰治這個人在許多世界都是文豪,一般來說還是不要去探求能成為文豪那種人的精神世界了,一般都很纖細敏感,看在實際的方式和大多數人都不同。


    #對呀,畢竟這樣的內心,才能寫出震撼人心的作品嘛。


    #我們還是聊點別的吧。哦,芥川君在戰鬥上很厲害啊!


    #難怪太宰治對芥川龍之介有自信。


    #如果說最開始他的戰鬥方式隻有攻擊的話,現在他已經有了防禦手段,攻防一體之後戰鬥力就強的多了。


    #甚至能在槍林彈雨中閑庭信步,學會防守方式之後,對他的強化是跳躍性的。


    #太宰君本質上還挺重視芥川的啊。


    #畢竟文豪太宰……嗯,對吧?


    #哈哈,這可真不好形容。哦,敵方老大出來了。


    #嗯……我覺得他們之間的戰鬥,給人感覺有點奇怪。


    #啊,我也看出來了。但是這有可能嗎?我一直以為異能力是每個人獨一無二的。


    #我覺得在許多世界,像這樣天生存在且無法通過修行手段提高,隻能開發不同用法的能力,大多數都是有唯一性的。


    #對啊,能不能是其他的能力有著同樣的表現呢?


    #但是這個表現有點太明顯了,怎麽看都是和織田作之助同樣的,「能夠閱讀數秒之後的未來」的能力啊。


    #但是芥川君是不是有點太頭鐵了?明明是被織田作救出來的,卻想要殺死織田作?就因為太宰說他“再過一百年也贏不了”?


    #而且又被簡單瞬殺了。能夠短時間預測未來,在合適的人手裏可真是可怕的能力。


    #芥川龍之介的力量絕對不弱。異能力本身攻防一體,雖然本質上隻是操縱身上外套的簡單能力,但展現出的殺傷力卻很高,使用方式也意外的靈活。會被瞬殺隻能是織田作太強了。


    #而且現在織田作和紀德對上了……完全相同的兩個能力,難道不會變成“我預測了你的預測”的燒腦戰嗎?


    #應該確實會變成這樣……哦,果然變成互相之間“你預測了我的預測”了。


    #但是我覺得這個紀德的精神狀態不太對呀。


    #總覺得他的戰鬥,就是單純的“為了戰鬥”……?


    【“很好,就是這樣。”


    當織田作之助對他舉槍時,紀德如同懇求般地說:“隻有你的子彈能讓這場戰爭結束。你既然身為黑手黨的一員,那麽射殺敵人的頭目就該是你的夙願。”


    如果是對一般的黑手黨成員來說,這句話毫無疑問是正確的。


    織田作之助長長的歎了口氣。之後他放下了槍。


    “我拒絕。”織田作之助這樣說:“我隻是來幫助同伴的。而且老實說,我已經很多年沒殺過人了。”


    “……什麽?”紀德的聲音之中第一次摻雜了動搖,他像是發現有什麽常識性的東西是錯的一樣震驚,“你難道不是黑手黨成員嗎?”


    “黑手黨也有各種各樣的人。”


    織田作之助淡然迴答。


    “槍是用來殺人的道具,而這裏是戰場——”紀德的語調漸漸慌了起來。“所以就應該戰鬥!若是你不開槍,就隻能由我開槍迫使你反擊了!”


    紀德大聲喊道,他的態度顯得異常急迫。


    “我對戰鬥沒有興趣,隻在乎怎樣活下去。”


    “沒有什麽比死更重要的生存!”


    男人的聲音幾乎要崩潰了。


    紀德扣下了扳機。


    看到了死亡的影像。


    向後仰身躲避時被子彈射中了。蹲下躲避時被子彈射中了。向一旁側身躲避時被子彈射中了。所有這些景象重疊在一起同時從腦內閃過。


    ——看來預測已經沒有可供參考的價值了。


    比起“躲避”,這一次的織田作之助選擇了“前進”——一個翻滾迅速接近了紀德身邊,抬起槍指向他的腦袋。


    ——然後給了他的腳兩槍。


    理所當然的,被避開了。


    “無論如何都不打算認真戰鬥嗎?”紀德的臉色陰沉下來。


    “我有不能殺生的理由。麻煩你另尋高明吧。”


    “為什麽!”


    紀德的怒吼聲裏滿溢著震怒。


    在這一刻,織田作之助就像是個把小孩子要了好多天才得到的玩具拿走的壞家長一樣。如果從一開始就沒得到希望,如今就不會因此而感到絕望——紀德的怒視裏,飽含的正是這樣的感情。


    “從那場戰爭以來,我和部下們一直在尋找能夠死得其所的地方,一直都像死靈一樣在世間彷徨!所以戰鬥吧、快開槍吧!否則……”


    紀德的呐喊迴蕩在空中虛無地飄浮著。那聲音既像是墓地之下的人的聲音,又像是想要拚命活下去的聲音。


    看來是不得不迴答這個問題了。


    織田作之助用平靜的口吻打斷了紀德的話:


    “我無法聽從你們的願望,是因為我還有夢想。等到哪一天我離開了黑手黨成為自由之身的時候,我想要在能看到海的房間裏、坐在桌前……”


    ——那就由你來寫吧。


    ——這是能讓這部小說保持完美的唯一的方法。


    “我想成為小說家。”


    織田作之助說。


    紀德愕然的表情就像是他聽不懂話了一樣。


    “我想要扔掉槍,拿起紙和筆……有個人曾對我說‘寫小說就是在寫人’……奪人性命之人,必定無法描寫他人的人生。所以我決定,不會再殺人了。”


    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就連風的聲音,還有樹葉摩挲的聲音都聽不到,唯有寂靜充滿了世界。


    這是不曾對任何人——甚至對太宰和安吾都不曾講出的話。


    “這就是你的迴答嗎?”紀德用低沉空虛的聲音說:“這就是你不肯踏入我們的戰場的理由嗎?”


    “是的。”織田作之助迴答。


    我看著紀德,紀德也看著我。


    雙方的視線就像是要讀取對方心底所想一般交錯。之後,雙方同時理解,交涉失敗了。


    紀德對著昏迷的芥川開槍。因為沒辦法拽住暈過去的人躲開子彈,織田作之助隻好用身體擋住了子彈。


    因為有防彈衣的保護,織田作之助並沒有受明顯的傷。然而強大的力道仍然讓他的身體轉了半圈,倒在地上一時間爬不起來。


    “你說活下去?我們已然死去了。我們不過是被亡靈操縱著的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你還沒有死——”織田作之助斷斷續續地反駁:“我不知道你們以前發生過什麽,但你們可以慢慢來思考自己應該如何死去。”


    憤怒如同火焰一般卷了上來。


    “為什麽不明白……你才是唯一的……!”


    紀德咬著牙這樣說,之後感情從他的眼中消失了,就像蠟燭的火熄滅了那樣。


    “你不殺我,是因為你不理解我的願望。但我也不會殺你,因為你是唯一能夠引導我們去向淨化的戰場之人。”


    紀德轉過身去。


    “那我就讓你理解吧——理解你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件事。”


    他這樣說。他的表情十分蒼白,那聲音就像來自於這個世界之外的某處一樣蒼涼地迴蕩著。


    “好好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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