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啞忙讓細妹將她寫的策劃案拿來。


    這份策劃列明:


    一、鋪子名為“伊人坊”。取自詩經中蒹葭一篇: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遊從之,宛在水中沚。


    此名隱喻“伊人”是被追尋思慕的神秘女子。


    此名又暗含了嚴未央和郭清啞的字意注釋。


    二、衣服走的是高端市場,因此,不但所選衣料要最好最新的,衣服款式也是最新穎的,連店鋪的布置都集富貴、典雅於一體。


    配套圖紙有:十幾款服飾圖,鋪麵布局圖,網格圖。


    四幅網格圖都繪製的是飛天玉女。


    嚴未央指網格圖問:“這個做什麽?”


    清啞道:“這是竹絲畫。請方大少爺做出來。”


    這鋪子賣的衣服集貴、新、雅於一體,那麽,店鋪布置也要處處顯示新穎、優雅和品味。竹絲畫乃新出世的藝術畫,在鋪子裏掛幾幅竹絲編織的秀女圖,比掛名家古畫更吸引人眼目。


    她道:“掛他的畫,也是幫他宣傳。他不應該收費。”


    嚴未央瞪著她好一會,噗嗤一笑道:“你呀你,我算服了你。我來之前,攢了一肚子主意,看了你這一攤子,我什麽也不用說了,迴去就按你要求的布置就是了。我省了好些心思呢。”


    又道:“我迴頭就去找表哥。照你說的,我還要收他銀子呢。”


    清啞也抿嘴笑了。


    雖如此說,嚴未央還是將她的想法也提了出來。


    兩人合力,將這份方案完善,所有細節都敲定。


    直到掌燈時分,才算結束。


    嚴未央在郭家用過晚膳,蔡銘來接她,方迴嚴家。


    次日,她果然找上方初。


    方初聽了她的話,又看了那網格圖,目光就亮了。


    他手撫圖稿,輕聲道:“伊人坊。伊人!伊人?”


    嚴未央見他自顧出神,忙推他道:“表哥,如何?”


    方初抬頭,疑惑地看著她。


    嚴未央道:“清啞可是說了,你不能收我們銀子。這是互惠互利的事,用你的畫是給你臉麵。你想想:將來我們伊人坊來往的都是內宅閨閣中一等一的女子,是何等眼光和身份!帶動你的竹絲畫售賣是一定的。依我說,你還要付銀子給我們呢。”


    方初問:“她郭姑娘真這麽說?”


    嚴未央用力點頭道:“嗯。清啞說,你不該收我們費用。”


    方初便微笑起來。


    嚴未央半天沒等到他一句話,又推他。


    他醒過神,忙道:“伊人坊將成為大靖獨一無二的店鋪,這是一定的。在這樣的鋪子中掛竹絲畫,的確有莫大好處。表哥定不辱使命。不過,這圖可否容我稍作改動?”


    嚴未央奇道:“郭姑娘做的圖,你還要改?”


    方初道:“等我改過了你瞧了再說。”


    嚴未央道:“你別弄壞了。”


    方初點頭道:“我會小心的。”


    他也不多說,小心卷起圖稿,然後匆匆離開。


    等下午,他又來了。


    展開一幅朦朧神女圖給嚴未央看。


    嚴未央看了納悶,問道:“這是你另畫的?沒改清啞的稿子?”


    方初解釋道:“這改動不宜在原稿上動筆。我便作這幅畫給你瞧。若你覺得好,我會依照這思路,在編製竹絲畫時再做改動。”


    嚴未央聽了,便細細觀看那畫。


    那時,蔡銘也在旁,也一同觀看。


    因道:“方兄這畫確有意味。讓小弟想想,其意何在。”


    遂蹙眉深思起來。


    方初淡定看著他,等他評析。


    蔡銘以指叩額,喃喃念畫中題詩:“‘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遊從之,宛在水中央。’好個伊人!令人思之,慕之;追之,尋之;求之不得,思慕欲絕!水中央,夜未央好1


    方初目光也迷離起來。


    不是清啞的畫稿不好。


    男子看女子,與女子看女子不同。


    他畫的女子,優美朦朧,飄忽不定,觀者忍不住想要進一步探尋伊人,靠近伊人,親近她並傾訴情思,此乃“思之,慕之”。


    於是“溯洄從之”、“溯遊從之”,追尋伊人,心情急切。


    追尋不得,留下無盡的思慕,徒自悵然,遙望“水中央”,感受“夜未央”,無邊無際的水域,無窮無盡的黑夜伊人在心頭飄忽。


    凡詩詞、繪畫等作品,最重留白,其意深遠,留給人無盡的想象空間,方為上作。方初的畫藝並不出色,至少比韓希夷是比不過的,這一幅秀女卻將蒹葭一篇神韻畫出來了。而清啞的畫美則美矣,卻不具備讓觀者產生“溯洄從之”、“溯遊從之”,追尋伊人的渴望。


    蔡銘抬頭,對方初笑道:“方兄此畫已深得蒹葭之味。我看伊人非‘在水一方’,也非‘在水之湄’,也非‘在水之涘’,而在方兄心中矣。胸有成竹,便是指的這般了。”


    對於他的調笑,方初垂眸淡笑,沒有迴應。


    嚴未央也看完了,也聽見了他們說的話,不確定道:“真像你們說的那樣?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因見蔡銘瞅她,忙又道——“既然你們都說好,那就按表哥畫的做吧。”


    蔡銘笑道:“我也來湊個興如何?這題詩就由我來書寫。好歹為你盡一份心意,不能讓方兄專美於前。”


    最後那句話,是湊近嚴未央耳畔說的。


    嚴未央紅了臉,白了他一眼,道:“你別搗亂。”


    蔡銘道:“我怎麽是搗亂呢1


    又對方初道:“方兄高抬貴手。我媳婦開的鋪子,怎麽能沒有我的墨跡呢?倒掛了你這個表哥的手筆,叫人怎麽想?”


    方初一下笑了出來,道:“我是求之不得。”


    兩人商議,要繪四幅秀女圖,將蒹葭四段分別題上去。


    商議定後,便重新繪製網格圖稿,送去清園編製竹絲畫。


    嚴未央告訴了清啞,約定方初那邊畫成,先交給她過目,等她看完合適,再帶去府城。


    清啞應了,定於半月後去湖州府城。


    ------題外話------


    (注釋:“在水一方”和“宛在水中央”等詩句乃虛擬社會人生中可望不可即的一種境地。“未央”,即未盡之意,暗喻引人追尋那境地、追尋伊人;清啞原名清雅,含水,此處暗指她似出水清蓮,暗指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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