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吟月被她戳中舊瘡疤,又因為忙了一上午未吃飯,前段日子做牢身體受了虧損,幾下裏集合,頓時臉色如金紙。


    見她被擊中軟肋,謝吟詩放緩了神情。


    她傷感道:“那天我就曾阻攔過太爺爺,我有什麽錯?景泰府還有許多謝氏族人,他們也並不知情,又有什麽錯?京城消息傳迴去,妹妹立即被退親,母親病倒。你又出頭當好人,讓謝天護挑牲口一樣從族裏挑好拿捏的使喚。你們配做謝家的繼承人嗎?”


    韓希夷嚴正道:“不管因為什麽緣故,你也不該在幽篁館下毒!你在幽篁館下毒,是想栽贓郭織女嗎?你安的什麽心?”


    這話讓謝吟月再次受到重創,心痛如絞。


    她聽出他的譴責,譴責謝吟詩不該在幽篁館下毒,以至於連累郭織女,這是謝家姐妹內鬥,要鬥也該迴自己家鬥。


    這個時候,他將郭清啞放在第一位!


    方初對謝吟詩道:“你根本就是想一箭雙雕吧?”


    畢竟謝家走到這一步,和清啞有莫大的關聯。


    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人,什麽事做不出來!


    謝吟詩搖頭道:“不,我沒想栽贓郭織女。”


    又向謝吟月道:“我也沒有想害大姐。”


    眾人被她說糊塗了。


    清啞卻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問:“你是故意讓我看見的?”


    謝吟詩頓時淚如泉湧,對清啞笑了,點頭道:“是。郭織女果然眼明心亮。織女是我最敬佩的女子,我不會連累你的。”又轉向謝吟月,“大姐,我也一直欽佩你。在我心裏,你不比郭織女差。”


    謝吟月怔住了,看不透眼前這個族妹。


    謝吟詩咽了下淚,道:“你什麽都好,就是太要強了,不知‘退一步海闊天空’。過剛易折,你一再受挫是難免的。”


    “……你把謝氏族人都踢開,除了恨他們無情,展現你雷霆手段和不容侵犯的威嚴,還怕天護哥哥將來駕馭不住各房長輩,對不對?可是你忘了:你絕了別人的活路,別人也不會給你活路。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不要再走當年的路……”


    謝吟月如雷轟電掣,這話聽過幾次了?


    她不禁看向方初,他是第一個對她說這話的人。


    方初卻霍然站起,對韓希夷道:“快,她要自盡。”


    韓希夷也覺得不對了,謝吟詩的口角流下黑色血跡。


    原來,那藥她自己吃了。


    他一把抓住謝吟詩的手,問道:“解藥呢?”


    謝吟月不顧一切撥開錦繡,大喊道:“你吃了什麽?”又衝韓希夷叫“快叫大夫!”然後上前抱住她喊“詩妹妹!”


    方初早命人去叫大夫了。


    情勢陡然變化,清啞、嚴未央、巧兒等人都傻眼,一腔怨氣消散無形,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難受和心堵。


    韓希夷一再追問謝吟詩可有解藥。


    謝吟詩倚靠在謝吟月身上,無力搖頭。


    清啞忍不住責道:“你剛說她,你自己還這麽想不開?”


    嚴未央也道:“你傻呀!白白陪一條命?”


    謝吟詩虛弱地對她們笑笑,然後轉向謝吟月,抓著她的手道:“大姐,不要……拿出來……不要拿……你縱然留用……一部分族人,他們心裏……也像我……不好過……覺得……像奴才……”


    謝吟月顫聲道:“我不拿出來,不拿出來!”


    謝吟詩道:“……他們不好了……不能縱容……該罰……就要罰……而不是……這樣……這樣……拋棄……所有人……”


    兩人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韓希夷卻知道她們說的是謝吟月和謝天護簽的合作契書,一旦拿出來,渝州和臨湖州的作坊就要被謝吟月收迴去,成為她嫁妝產業。


    如果謝家祖產沒捐,謝吟詩也許不會提這個要求。


    可是現在,謝家祖產被捐已成事實,這兩處作坊再被謝吟月收迴,謝氏一族無所依,全要仰仗謝吟月鼻息生活。


    謝吟詩用自己的行動告訴謝吟月:她有能力害死謝吟月,可是她沒有;她還可以指證是謝吟月唆使自己陷害郭織女,令謝吟月再陷牢獄,可是她也沒有;她甚至有機會一箭雙雕,將謝吟月和郭清啞都牽連進去,可是她依然沒有;她很蠢地自己吃了那藥,希望以生命為代價打動謝吟月,高抬貴手放謝氏族人一馬。


    她之前不露一點跡象,是存了必死之心的。


    她是想,她若不死,謝吟月未必會聽她的話。


    隻有她死了,才能震撼和警醒謝吟月。


    不等大夫來,謝吟詩就閉上了眼睛。


    謝吟月輕聲喚道:“詩妹妹!詩妹妹?”


    屋裏那麽多人,卻鴉雀無聲,她的聲音就像夜半時的輕聲囈語,又像怕驚動謝吟詩,小聲舍不得喚她。


    她眼中不斷滾下淚,卻沒有哭聲。


    清啞眼眶一熱,這無關事情始末緣由、無關對錯,眼睜睜地看著生命流逝,她無法不觸動心腸,隻覺人生無常。


    她看不下去了,便轉身走出來。


    方初也跟著她走出來,忽聽她驚叫“師傅!”


    清啞很少這樣大驚小怪的,這一聲叫得響亮無比,暗含喜悅和急切,方初抬眼一看,一白發白須老頭正從前麵大展廳走來。


    正是明陽子,背著他那標識性的藥箱。


    方初心裏也一喜,跟著又心一沉:謝吟詩已經閉目,明陽子來也沒用了,但既來了,少不得要請他瞧瞧,死馬當活馬醫。


    清啞也是這樣想,和他一左一右拉了老道就往裏拽。


    明陽子道:“別拉我,我自己會走。又出什麽事了?我老人家風塵仆仆趕來,飯還沒吃,水也沒喝一口,就……”


    說著話已進去了,便看見了謝吟月懷裏的謝吟詩。


    謝吟詩臉色發青,嘴唇發紫,緊閉雙眼。


    明陽子立即停止嘮叨,問:“怎麽迴事?”


    韓希夷和謝吟月同時抬頭,看見是明陽子,均大喜,眼中迸出明亮光彩,一齊急切地叫出來。


    韓希夷道:“先生,快救救她!”


    謝吟月道:“求先生救我妹妹!”


    明陽子命令她:“將她扶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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