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在府城的郭守業派人迴來,帶來一個消息。


    劉虎忽然在公堂指證,說他受郭大全指使,暗地裏收了商家銀錢,先後近萬兩,因此那些商家才會經營郭家棉布。誰知死者卻被郭家代理商告到織造衙門,說他侵犯了郭家專利,被織造衙門判定賠償。


    被自己人出首,這件命案郭家便脫不了幹係。


    郭大全當場被拘押。


    吳氏和蔡氏氣得大罵「白眼狼」,恨聲不止。


    清啞也震驚,簡直以為劉虎患了失心瘋了。


    眼下,要麽揪出劉虎背後的指使者,證明他陷害郭大全;要麽讓劉虎自己反口,說出他誣陷郭大全的緣由。


    清啞、郭大貴和城西作坊的仇管事商議後,急忙派人迴綠灣村,將此事告訴郭大有,要他找劉虎的妻子冬兒。


    這件事恐怕還得冬兒出麵。


    冬兒尚未出月子,但也顧不得了。


    才過一日,夏織造持官府文書來封了郭家城西作坊。


    這次,是堂堂正正封停待查。


    郭家城西作坊封停當天,坊中織工們就亂了起來,各種流言紛紛,都道郭家這次要問罪了,大家還是出去尋出路吧,守在這白白賠本。


    郭大貴和仇管事去了織造衙門,坊內蔡氏主事。


    蔡氏火氣大,被幾個婦人質問,未能好好解釋,反痛罵了她們一頓,惹得那幾人趁機煽動大家離開郭家。


    蔡氏叉腰怒喝:「在我家學了手藝,這就想走?」


    一領頭婦人迴道:「你要怎樣?難道我們這輩子就賣給郭家了?不是說郭家織女有多好多好,心有多善嗎?原來都是假的。」


    另一人叫囂:「咱們就走,看誰敢攔!沒了王法不成!」


    眾女工看著蔡氏議論紛紛,憂心忡忡。


    郭翠蓮見要壞事,慌忙來告訴清啞。


    清啞便帶著盼弟等人匆匆趕去作坊。


    才踏入坊間,眾女工看見她,都靜下來。


    領頭的婦人趁機大聲問:「郭織女來了。咱們問問郭織女:咱們被郭家僱傭,又不是賣身給郭家。今兒要走,郭家放還是不放?」


    另兩個跟著問:「對!到底放不放?」


    清啞道:「放!」


    一字吐出,剛要開口的蔡氏閉上了嘴。


    那幾個婦人則一愣。


    清啞又問蔡氏:「她們工錢是多少?」


    蔡氏忙叫管事頭兒來問。


    一媳婦上前,報出大概數目來。


    清啞道:「給她們。另外。每人賞銀一兩。」


    管事媳婦對那幾人道:「你們跟我來。」


    領頭的婦人忙道:「姑娘,我們大家……」


    清啞打斷她話,道:「大嬸放心去吧。」


    細妹上前扯住她往外推,口內道:「你走你的。」


    細腰則往另外兩個婦人跟前一站,伸手道:「請——」


    兩人見她艷如桃李、冷若冰霜。吶吶不敢言;再者清啞承諾結算工銀外,還另給一兩賞銀,她們沒的挑理,隻好乖乖走了。


    轉眼工夫,那三人就被打發了。


    一眾女工麵麵相覷一會,一齊看向清啞。


    清啞不語,繞開她們,順著兩條織機夾道往前行,一邊走一邊打量兩旁的織機,偶爾停下來看一看尚未織完的布料。


    蔡氏跟在她身後。忐忑道:「小妹……」


    清啞在一台織機前坐下,問:「這是誰織的?」


    一女孩上前,不安道:「是我織的。」


    清啞也沒說什麽,坐下親自操作起來。


    那女孩目光隨著她手動,仔細觀看。


    其他女工也都圍過來觀看。


    清啞認真織了一會,示意那女孩上前,「這花紋……」


    女孩不等她說出,激動道:「好平整,好緊密!」


    清啞站起來,讓她坐下織。自己在旁指點。


    蔡氏見小妹關注這女孩,就道:「燕燕才來的,不如旁人熟練。」


    清啞鼓勵道:「不要緊。隻要你用心,說不定能織出毛巾來。」


    盼弟在旁得意地接道:「就是!就像庖丁解牛。我們隻要用心用功。每一個人都能做織女,織出好布、好紗、好錦!」


    郭織女講庖丁解牛的故事,早在坊子裏傳開了。


    眾女工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展望未來,仿佛自己明日就能織出濃密柔軟的毛巾,獲得榮耀。激動得不能自持。


    這時,方才那管事媳婦和細妹迴來了。


    管事媳婦上前,對清啞小聲迴道:「姑娘,已經打發她們走了。我特地去告訴門房:該給的銀子咱們都給了,從此她們願去哪就去哪,隻不許在郭家工坊門口鬧事。」


    清啞「嗯」了一聲,抬眼掃視人群。


    人群又靜了下來。


    清啞問道:「誰還想走?跟她去結算工錢。」


    她指向那管事媳婦。


    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勸阻。


    眾人卻都猶豫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站出來。


    清啞又道:「沒關係的。」


    終於,有個小媳婦站了出來。


    她道:「郭姑娘,我們捨不得走。可這坊子要封多長時候呢?要是日子長了,我們等不起,家裏也要過日子。」


    她這一開口,眾人紛紛附和。


    清啞道:「我知道。你們隻管走。到時候迴來我們還雇你們。」


    眾人聽了大喜,都感恩不盡。


    蔡氏見狀著急,忙道:「小妹,都走了,等坊子拆封了怎辦?她們迴家也要找活幹,要是去了別人那,簽了用工契書,到時想再迴來就沒那麽容易了。」


    眾人也擔心,也覺得這是個難題。


    清啞道:「想走的就走。若信我,就等一陣子。」


    話音剛落,眾人七嘴八舌道:


    「我們等。」


    「我能等半個月。」


    「我能等一個月。」


    「我也等一個月。」


    「我家不要緊。我就不走!我就等坊子拆封!」


    「我就算迴家,我也在家裏等。我在家織布賣。我不去別人家,不然簽了合同就出不來了。」


    「哎呀,你這主意好。那我也在家裏等。」


    ……


    最終結果,所有女工都願意和郭家共進退。


    清啞便微笑了——這便是她要的結果。


    她許諾道:「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如何不虧待,她沒說。


    但是,眾人都相信她。


    相信跟著她能織出毛巾,還有更多花布和錦緞。


    一場騷亂遂平息。


    等迴到家,吳氏問起緣由,責怪蔡氏太衝動。


    清啞沖吳氏輕輕搖頭,又寬慰蔡氏:「大嫂別擔心,大哥沒事的。」


    蔡氏就紅了眼睛。


    吳氏也沉了臉。


    四月十二日,冬兒抱著兒子隨郭大有來到霞照。


    然後,蔡氏跟他們一起去了湖州府城。


    這幾日,清啞日日去坊子查看。


    不少織工都告訴她,那先走的幾個織工常上門遊說她們,卻再無一個織工被鼓動得離開郭家。


    清啞早知道這是有人在背後搗鬼,落井下石了。


    她不懼這手段,但總這麽等著也不是事。


    這日,她接到一張帖子。


    看後,猶豫了一會,才帶著張恆和細妹乘車出去了。


    她來到城西喇叭巷,走進一家僻靜的小院。


    迎接她的,霍然是方初。


    他眼中泛出喜悅神采,大概沒想到她竟然來了。


    「郭姑娘來了。」方初招唿道。


    清啞點點頭,不由目露詢問:約我來什麽事呢?


    他含笑安撫她,確有重要事相商。


    清啞想他素來為人,也就放心,靜候他待會說明。


    因對一旁的圓兒微笑致意,圓兒也對她展開大大的笑臉。


    方初也不多說,轉身在前,引她進屋。


    堂間,早擺了一桌新鮮果品和點心。


    「姑娘請坐!」他示意。


    清啞便坐下來,細妹站在她身邊。


    方初待她坐了,才在她對麵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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