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晗道:「方大少爺為你謀得這般榮耀,你維護他也說得過去,又何必對他咄咄逼人。不是已經退親了嗎!」


    兩個他,前者指方初,後者指夏流星。


    清啞不悅道:「什麽榮耀?什麽維護?」


    衛晗瞅她道:「方大少爺和高巡撫長公子一向投契。之前他往府城去了幾天,迴來就與謝大姑娘退了親。後來高巡撫向朝廷遞交奏摺,為姑娘求表彰,還特地繞過了縣令、知府,所以連夏織造也不知道。」


    敘述的口氣,肯定表示她清楚內情,而不是猜測。


    說完微微屈膝,「告辭!」轉身帶著丫鬟向外走去。


    清啞沒有挽留,道:「姑娘慢走!」


    這事真實與否,她不想追問衛晗,也不想再對她解釋夏流星的事。


    她望著衛晗去的方向出神。


    方初會幫她謀這樁榮耀?


    她覺得不大可能。


    才否定,忽想起他和韓希夷去大牢解救她的情形。


    又想起那天早晨碰見他,她要他管好未婚妻,他說「姑娘請放心!」不是客套,很堅定的口氣,仿佛帶著某種決心。


    又想起當初用銀票砸他、狠狠吐他臉的情景……


    有些亂,她本能拉迴思緒,不願深想。


    衛晗主僕走遠後,旁邊竹林裏轉出嚴未央和墨玉。


    清啞估計她聽見自己和衛晗說的話了,卻沒問。


    嚴未央主動道:「我聽見你們說話了。我想想就沒過來。要是咱倆一起問著她,我怕她要羞惱。況且她挑這個沒人的地方找你說,就是不想別人聽見。唉,吾之砒霜。彼之蜜糖!這可是沒法說了。」


    清啞點點頭,深以為然。


    她看著嚴未央,想起衛晗說的事,欲言又止。


    想想還是忍住沒問。


    局麵已經夠複雜了,再挖出些別事,她都不知該如何麵對。


    嚴未央看得分明,等她開口問。


    清啞沒問。她也不好主動說。


    她與方初是表兄妹。這件事是不是方初做的,也隻是他們幾個熟近之人猜測,衛晗多半也是聽夏流星說的。方初自己並未透露半個字,如何好在清啞麵前說?


    她便岔開話題,笑對清啞道:「走吧。咱們去若耶溪水亭。她們都在那邊呢。你這個主人該去陪客,別躲懶了。」


    於是幾人穿過竹林小徑。往若耶溪水亭走去。


    路上,嚴未央秘密小聲安慰清啞:「你別怕夏織造那老匹夫!如今我們幾家都盯著他呢……」一路說著。來到若耶溪旁。


    若耶溪,是清啞為門前水道取的雅致名兒,方便稱唿。


    沿溪邊建的亭、苑、園圃,取名也都與若耶溪有關。比如溪畔流香、溪水落月、若耶園圃等等。


    一道水上浮橋連通溪水兩岸,浮橋附近有兩座水亭,隔水相望。溪南這邊叫做「若耶溪南亭」。溪北老宅那邊叫做「若耶溪北亭」,亭上都有匾額。


    所有建築的匾額都是清啞寫了讓人裝裱的。


    因是自己的家。她做時很是興致勃勃。


    嚴未央問明後,嘲笑她道:「你也會附庸風雅。隻是這若耶溪,郭伯父他們念著不嫌拗口?你要是取個荷塘什麽的,我看還貼切。」


    清啞抿嘴笑,有些不好意思。


    因道:「這麽長的水,叫荷塘怎麽行!」


    說話間就到了若耶溪南亭。


    今日客人安排是:女眷都在若耶溪南新宅,男客在老宅。


    郭盼弟正陪著一群小姑娘在南亭內玩笑。比起夏府辦的乞巧會,今日來郭家的小姑娘也很多,就是少了謝吟月、夏流螢等人,且以商女居多,又是在鄉下,氣氛反更輕鬆隨意。


    看見清啞和嚴未央來了,大家高興地迎上前。


    嚴未央笑問:「老遠就聽你們笑。什麽事這樣高興?」


    方紋忙道:「表姐,你快來嚐嚐這個奶茶。可好吃了。」


    又對清啞親熱地叫「郭姐姐!」


    清啞應了一聲,隨口問她悶不悶。


    方紋急忙搖頭道:「一點不悶。我在家才悶呢。」


    清啞就笑了,想她們到底不如自己自由。


    嚴未央看時,隻見亭中擺著幾張圓桌,還有長幾,桌上幾隻冒熱氣的大瓦罐子,罐口靠著大長湯勺,散髮帶水果味的香甜氣息,姑娘們也都端碗吃著。


    郭盼弟忙親自上前用個甜白瓷的小碗盛了一碗奶茶,捧給嚴未央,「嚴姑娘請嚐嚐。」一麵又盛給清啞。


    嚴未央用小勺舀了一口吃了,點頭道:「是好味道。又香又甜,有櫻桃味兒。這又是你想出來的吧?怎麽做的?」


    後兩句話是向清啞問的。


    清啞迴道:「就是把桃、梨那些果子做成蜜餞,用罐子封住,埋在地底下。這時候挖出來煮甜湯,用煮過的羊奶調拌各種味道。這個吃了美容呢。」


    嚴未央笑道:「美容?那我要再吃一碗。」


    這樣做出來,怕是沒有女孩子不喜歡吃的。


    新任關縣令的女兒嬌聲道:「我吃了兩碗了。」


    方紋忙也道:「我也吃了兩碗。還想吃,吃不下了。」


    眾女相視,一齊都大笑起來。


    正笑著,就聽若耶溪那邊問:「你們吃什麽?」


    大家朝對麵一看,若耶溪南亭內聚集了好些少年,伏在欄杆上,正隔水看著這邊,滿臉興味的樣子,恨不能過來。


    原來,少年們出身非富即貴,哪裏在乎吃喝,也不坐席,到處找樂子。今日郭家也請了戲班子、雜耍的、說書的,他們也不稀罕,隻在園內院外四處逛。鄉野之地,有些場景人事倒也令他們覺得新鮮,然心裏總覺不足。總像缺了什麽似的。


    當他們逛到若耶溪北亭,隔水看見南亭內紅飛翠舞、嬌聲燕語不斷的時候,每個人瞬間都充實起來,再沒了那不足的感覺。


    少年慕少艾,沒有女孩子在場,自然無趣。


    聽見問,女孩子們害羞。一下子全部收聲。


    就像林子裏鳥兒正叫的歡。忽被驚動,全部飛走。


    這時候,隻有清啞這個主人出麵。還有嚴未央,她一向大方。


    清啞便略提高聲音迴道:「奶茶。」


    一少年笑道:「郭姑娘,給我們也來一碗。如何?」


    正愁找不到機會跟織女搭訕呢,此時不搭。更待何時!


    清啞道:「那邊也有的。」


    這麽端過去不方便,招他們過來也不好。


    她雖然覺得少年男女在一塊說笑沒什麽。來的這些姑娘可都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迴頭失了禮數會被人說的。


    少年們本不在吃喝,不過借著這個說話罷了。


    因此那少年笑道:「我們才在外頭逛迴來。還沒過去。」


    「那你可怪不得郭姑娘!」


    隨著說話聲,韓希夷、蔡銘、關少爺(關縣令兒子)、劉心等一群人也走進北亭。是韓希夷接的話,又遙遙沖南邊拱手致意。


    「我們剛吃了。」劉心也笑道,「我吃了三碗。」


    這邊女孩聽了都笑起來。


    方紋嗔怪地白了劉心一眼。隔了一道水,他也沒看見。


    清啞點頭迴應韓希夷。許是覺隔得遠,又附加微笑致意。


    韓希夷霎時覺得陽光明媚起來,隻望著她笑。


    旁邊,蔡銘也對嚴未央笑。


    嚴未央把頭一扭,不理他。


    蔡銘笑意更深了。


    他笑不要緊,那邊的小女孩們都看得心跳起來。羞怯之餘,禁不住去看嚴未央,羨慕她真好福氣,找到這樣既富且貴、還才學人品都出眾的少年為夫婿。


    羨慕也沒用,這可是學不來的,也比不了。


    因想到學不來,禁不住又去看郭清啞。


    她明明可以嫁夏大少爺,卻寧可得罪夏家也要堅持退親;退親不算,還當眾折辱夏大少爺,真是不可思議!


    有些女孩子就悄聲談論此事。


    天真爛漫些的就掩不住形色,露出異樣來。


    清啞還不知,吩咐細妹過橋叫人給這些少年送奶茶。


    郭家新添了不少下人,今日更是許多織工來幫忙,所以伺候的人多,一會工夫就有媳婦捧了好幾罐不同口味的奶茶送到北亭。


    少年們各自弄一碗吃著,有說好,有說甜了。


    因聽說這是郭織女所創,都對溪那邊稱讚清啞。


    私底下卻也像女孩子們一樣,低聲議論清啞。


    他們對清啞的感覺有些複雜:如今郭家氣象不比一般商家,清啞也風采出眾,比之謝吟月嚴未央有過之而無不及,由不得他們不關注。然郭家得罪了夏家,前景莫測,又令他們忌憚,想親近又不知該如何把握分寸。且之前清啞對夏流星的一番話也讓他們頗有疑慮。


    韓希夷見有些少年看清啞目光異樣,再聯繫之前夏織造含沙射影指稱清啞狂妄無禮,暗自思忖。


    忽然他向對麵清啞抱拳道:「郭姑娘,在下可否冒昧問一句:為何之前那樣迴復夏大少爺?」


    溪水兩岸頓時靜下來,少男少女們都望向清啞。


    嚴未央見韓希夷竟然學夏流星當眾刁難清啞,一瞪眼就要發作,忽見旁邊蔡銘沖她拚命搖手,才狐疑地將話咽迴去,且看下麵怎樣。


    清啞見韓希夷目光明亮溫柔,含笑看著她,似在鼓勵,便知他有意問的,隻不知用意為何,又需要她怎樣迴答配合。


    她想了一下,反問道:「韓大少爺也送過古畫給我,若有人也這麽說我與韓大少爺,韓大少爺希望我如何迴答?」


    韓希夷心下叫好,卻故意的歪頭沉思。


    想了一會,才笑道:「在下明白了。姑娘若否認,就算委婉表明沒有嫁在下之意,當著許多人,在下也會覺得顏麵盡失;若姑娘為了澄清自己措辭再激勵一些,在下恐就無地自容了。姑娘若不否認,則會辱及姑娘清譽。想來隻有迴避,才是最好的。正如姑娘所說,此事與旁人無關,憑什麽要告訴他人?姑娘真是高潔,不為了無謂的流言踩踏別人!當然,若在下硬逼姑娘選擇迴應,那是自取其辱,另當別論。」


    清啞便笑了,道:「多謝韓少爺!」


    他的迴答讓她很滿意,到底會說話就不一樣。


    韓希夷感受到一股心意相通的喜悅,笑道:「該我謝姑娘提點才對。事不關己,是不能體會其中難處的。姑娘巧妙迴應,不愧禦封『織女』。」


    這一對一答,之前以為清啞維護方初而產生的酸楚消失了。


    因又向眾少年解釋道:「郭家饋贈九大世家織錦和織機,我等偶然送些郭姑娘需要之物,不及她饋贈之萬一,聊表心意而已。」


    眾少年也都迴味過來了:夏流星堵住郭織女逼問,若她隻解釋與方初無私情,隻會越描越黑。須得斬截告訴人:她根本無意嫁方初。若私下上門求親,委婉拒絕則沒什麽不妥;當著這麽多人麵發誓隻為澄清流言,無異於打方初的臉,也稱了流言散布者的心意。


    大家恍然大悟,都贊郭織女心性良善。


    也隻敢誇讚這個,別的卻都不敢涉及了。


    若誇別的,就等於對夏流星受辱幸災樂禍。


    在場大多都是商家子弟,還不敢明目張膽對夏家放肆。


    他們都想不通,韓希夷的膽量哪來的!


    蔡銘湊近韓希夷,低笑道:「真是盡心盡力!」


    韓希夷笑而不答,眼望著水那邊錦繡輝煌的少女。


    圓兒跟在劉心身邊伺候,見韓希夷在清啞麵前出力出彩,心急得很,不住用手搗劉心,示意他出頭為大少爺說幾句話,別風頭都讓韓大少爺給占了。


    劉心納悶地瞅這小子,不知他想幹嘛。


    最後,他端了一碗奶茶遞給圓兒,「吃吧。」


    圓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氣得要死,心想「當我跟你一樣饞鬼投胎呢!」


    這時,一陣叫嚷和「咩咩」羊叫的聲音傳來,就見幾個孩子追著兩隻羊從東麵樹林跑過來,打頭就是郭勤和嚴暮陽。


    那羊被逼急了,順著浮橋跑向溪南。


    郭勤和嚴暮陽緊跟著追過去。


    女孩子們都笑起來,都說「這幹什麽?想吃羊肉了?」


    盼弟高聲叫道:「勤兒別淘氣!」


    郭勤不理她,隻顧追。


    嚴暮陽在後麵看見前方竹林內跑出幾個小身影,前麵一個可不是巧兒麽,忙大喊「巧兒妹妹,攔住它!攔住羊!」


    巧兒因為貔貅的關係,如今十分信任他,聽了喊叫並不問為什麽,忙張開雙手攔羊,「別跑!給我過來!」


    眾女見了更笑。


    ******


    朋友們,更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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