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新鋪子名「江竹齋」,是清啞寫的,然後繪成圖樣,江家按圖編織出來,鑲嵌在一竹製的匾框內,不同與其他商鋪裱糊的匾牌。


    江竹齋雖賣竹器,竹絲畫卻是獨一無二的,一時間門庭若市。


    才開張沒兩日,便做了近百兩的生意,江明輝喜上眉梢。


    他暗想,來縣城開鋪子是對了,這裏遍地都是有錢人。


    這日,他正和竹根在鋪子內打理,外麵傳來嬌聲嫩語。


    「姑娘快看,這鋪子怪雅致的。」


    「咦,我瞧這那條幅好像和方少爺送姑娘的差不多。」


    說話間,一群人就走進鋪子。


    江明輝忙打疊起笑臉迎上前去。


    隻見丫鬟婆子簇擁著一位戴帷帽的綠衣女子,輕紗覆麵,雖看不清麵容,但其體態嬌柔,仿佛早春新發的嫩葉,清新嫵媚兼具。


    他忙殷切道:「姑娘想買竹器嗎?小號的竹器和別家不同的,有家傳的竹絲畫,做屏風擺件最是雅致,霞照縣隻此一家……」


    謝吟風聞聲看向他,見是一俊秀少年,齒白唇紅,不由凝目。


    江明輝感覺流光婉轉,透紗而出,不覺臉就紅了。


    又怕失禮,強撐著維持待客模樣,手心卻在冒汗。


    謝吟風察覺他拘謹,覺得有趣,莞爾一笑。


    「隻此一家?我家裏就有一幅,聽說是在烏油鎮買的。」


    她的聲音也是嬌柔婉轉,十分好聽。


    江明輝大喜道:「烏油鎮那鋪子就是我家開的。年前關了,搬來了這裏。我們才開張兩天呢。現在有好些新樣式的竹器,比以前貨多。」


    謝吟風點點頭,轉開目光,在鋪子裏轉悠起來。


    江明輝迎上來的時候,謝吟風身後有一女子驚愕不已。


    竟然是李紅棗。


    原來,李紅棗就在謝家工坊織錦。


    謝吟風見她手藝不錯,又喜歡她言談爽利,有意培養她,讓她陪著出來逛。也不是閑逛的,多看看,長些見識,對她提高織錦技藝隻有好處。


    誰知一來就碰見了江明輝。


    李紅棗心裏七上八下,驚疑不定。


    所幸她認識江明輝,江明輝卻不認得她。


    當下,她一邊若無其事地四下打量,一邊思索。


    再說謝吟風,她是前文所提方初的未婚妻謝吟月的堂妹,織錦世家謝家二房的女兒。去年,方初買了江明輝一幅竹絲畫,向謝家姐妹展示。謝吟風十分喜歡,托堂姐的麵子討了來,讓方初自己迴烏油鎮再買去。


    誰知這賣家將店鋪開到霞照縣城來了,她暗道出來的巧。


    當下,她細細觀看。遂發現各色竹器都精緻非凡,竹絲畫也比方初送她的要強好多,越看越喜歡,當即就買了團扇、花籃、懸掛的風鈴等許多小物件,還有豎著架起來的竹碟——不能裝東西,而是將竹絲小畫嵌在荷葉式竹框中,放在博古架一類的地方當擺設,十分別致。


    竹根忙著將她挑選的物件包起來,等歸總一塊算帳。


    江明輝見謝吟風盯著一扇竹絲花卉插屏看,忙道:「這插屏編起來很費工夫,要貴些,得……一百五十兩銀子。」


    他說著,底氣就不是那麽足,也不知這價格是否合適。


    這是鋪子裏的大件了,還沒賣出去一件呢。


    謝吟風卻不露一點異色,道:「確實精緻。當得起。」


    旁邊有大丫鬟笑道:「比方大少爺送的那幅還要好。」


    謝吟風點頭,認可了她的說法。


    很隨意地,她吩咐「這個要了。」


    丫鬟就對江明輝道:「先抬下去,省得別人看了要買,爭起來就不好了。等會結了帳,我給你個住址,和那些一併送到我們家去。」


    江明輝大喜,知道碰見了行家,還是富家。


    他強忍激動的心情,對謝吟風道:「姑娘既喜歡這個,就請移步裏間瞧瞧去。裏麵都是大件,地方不夠,又怕人多手雜,碰壞了,就單設了一處地方擺著。」


    謝吟風聽說後一笑,意味深長道:「是怕人不識貨吧?」


    江明輝被她說破心思,臉又紅了。


    謝吟風見他如此麵嫩,越發覺得有趣,輕笑出聲來。


    她跟著江明輝走進後麵套間內,頓時被滿屋掛的、擺的畫和屏風晃花了眼,加上各種精緻竹椅、搖椅、各式幾案和貴妃竹榻等,都鑲嵌了或粗豪或細膩的竹絲畫,精美異常。


    她一一細細觀看,遇見合心意的,就吩咐要了。


    不知不覺間,已經買了近千兩銀子的貨。


    江明輝雖然歡喜,也代她著急——


    銀子再多,也不能這麽個用法呀!


    再說,他才開張呢,若是名聲還沒傳開,就讓她一家將貨都給買去了,那他還做什麽生意?


    想畢,他上前小心道:「姑娘,這隻是頭批貨,我們家還在趕做好的。姑娘不妨等一等,等新貨到了,再告訴姑娘來挑好的。」


    謝吟風這才醒悟,算了算,自己確實買了不少。


    因隔著麵紗對他輕笑道:「掌櫃的是否嫌我把貨買光了,不利於打響名聲?這個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歡這些,既買了,就會幫你向親友們傳揚。你就等著客人上門吧。不過說好了,要是再有好的來,你可要第一個告訴我才行。」


    江明輝沒想到她這樣玲瓏心思,當即承諾道:「姑娘放心,再有好的來,我第一個告訴姑娘去。」


    謝吟風不知為何,又輕笑起來。


    這才罷了,讓他收拾了結帳。


    這一算,總共花了九百八十兩銀子。


    幾乎所有精細的大件都被她給挑走了。


    因為大幅竹絲畫太費精力和工夫,總共也就四五件而已。


    江明輝真是又開心又發愁。


    開心有個好的開端,發愁接下來若是有人也要這樣的,他可拿什麽來賣呢?


    謝吟風不知他的愁煩,吩咐丫鬟錦屏付帳。


    錦屏付過銀子,留下謝家地址,叫江明輝將東西送去。


    李紅棗在旁看著這一幕,神思有些恍惚。


    她累死累活,每月工銀七八兩,一年不過百兩,也隻是江明輝這筆生意的零頭。張家和李家卻像她攀了大富貴一樣,喜得逢人便告訴。若他們知道江明輝的生意如此興隆,會怎樣?


    她的心便如落在了油鍋中,焦灼難耐。


    她不相信郭清啞真的如此好命!


    正想著,忽聽謝吟風問「隻有你二人在此?」


    江明輝忙道:「是,就在下和一個小侄在這張羅。」


    謝吟風就對錦屏道:「他們人少,怕是沒車也沒工夫送貨,況又是才來的,不熟悉城裏道路。你去吩咐一聲,叫個媽媽迴家要輛車來,好生將這些裝了送迴去,還穩當呢。省得他們七撞八轉的,若是碰壞了那一件,可是失悔來不及了。」


    錦屏道:「姑娘說的是。」


    一麵走出去吩咐了。


    江明輝見她如此體貼人意,感激不盡,再三稱謝。


    謝吟風隔著麵紗,深深地看了他一會,才轉身走出店鋪。


    李紅棗心中一動,掃了江明輝一眼,匆匆跟了出去。


    送走這批人,江明輝轉身,對著竹根嗬嗬地笑了起來。


    竹根也蹦了起來,嚷道:「小叔,這可怎麽辦?都快賣完了!」


    他竟也是和江明輝一樣的擔心。


    江明輝道:「別急,我想想。我想想。」


    轉了兩圈,還沒想出個一二五來,又有客人進來了。


    他忙丟開心思,迎上去招唿。


    ……


    一天下來,鋪子空了一小半。


    此後兩天,又接連賣出不少。


    江竹齋的生意越來越好、名氣也漸漸傳開了。


    江明輝不得不正視貨源供應問題。


    他想出一個法子,將壓箱底的一套六扇屏風擺了出來,卻不對外賣,而是留著鎮店,以此為引子,讓客人下單製作。


    隔了兩日,謝吟風又來了,還帶著李紅棗。


    來得這樣勤,謝吟風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在家的時候,她眼前總是浮現江明輝俊麵飛紅的模樣,惦記江竹齋各色清雅的物件。今日原本是出來看繡品的,卻不自覺的又走到江竹齋來了。


    她想了個藉口正要說,便看見那六扇屏風,不禁瞪大眼睛——春天的楊柳、夏天的荷葉、秋天的紅楓、冬天的梅花,外加鬆柏兩樣四季常青樹,說不出的清韻別致,不像木質屏風那般厚重古雅。


    看了一遍,她轉向江明輝。


    隔著麵紗,江明輝也能感受那灼灼目光。


    他不禁心虛起來,結巴道:「這個……原先沒地方擺,就……就沒拿出來。姑娘要是喜歡……」


    「買了!」


    謝吟風輕輕吐出兩個字,十分堅定。


    江明輝急了,忙道:「姑娘,這個……是不賣的。」


    說完了,垂眸不敢看她,生恐她怪自己。


    謝吟風沒說話,一旁錦屏不樂意了,呱啦呱啦甩出一串又響又脆的話:「你這個人,怎麽這樣!枉我們這樣照顧你生意,還在親友麵前幫你傳揚。這兩天是不是來了好多人?那都是聽了我們的話才來的——」江明輝聽她將功勞都攬去,愈發冒汗——「你有好的不拿出來就罷了,拿出來了,我們看見了,怎麽不賣?又不是不給銀子。難道我們白要你的?買,是買!別像剜了你的心頭肉一樣!」


    江明輝張口結舌,一時無法應答。


    謝吟風見他這樣,示意錦屏退後。


    「這屏風公子為何不賣?可有個緣故?」


    她輕聲問,也不知怎的,就改口叫他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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