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麽在那裏?”四龍子紅鱗收放自如,眨眼瞬間,鱗消火散,半絲躁怒也不剩。


    “不然我們該在哪裏?”參娃撥順參鬢,反問。


    “在——”他想指向夔牛,又覺那邊影象太血腥,娃兒不宜。


    “無事?”負屭趕至魚姬身邊,將她左右翻轉,審視她是否有傷。


    “珠芽及時救了我們。”她淺淺微笑,安撫看來有絲驚慌的男人。


    “糟糕,錯打無辜了……”睚眥把參娃抱進懷裏,咕噥了這麽一句。


    何止錯打?


    他家大哥都把人家的內髒,看個徹底、掏個精光。


    “小豬牙,快去阻止大哥!”九龍子揚聲,提醒珠芽。除她之外,現在誰靠近大哥,下場都會和夔牛一樣。


    先不提她體內的如意寶珠,正是安撫大哥逆鱗的聖物,光她這顆小蚌站出來,分量就是不同,他大哥對她,既寵又愛,到了耳殘的地步-對音律要求甚嚴的大哥,竟能容忍與她日日共奏,兄弟們對此議論紛紛,得出最終結論——


    珠芽加上寶珠,所向無敵!


    “咦?”珠芽反應過來,急急尋找囚牛身影,他總是能立刻吸引她的目光,無論他身邊站了多少條龍子,第一個進入她瞳心的人,絕對是他。


    囚牛背對她,擋去大半血肉模糊,她沒弄懂狀況,不清楚囚牛對夔牛做出何等殘酷之舉,隻是出於本能,粉唇軟蠕,輕輕喊他。


    “囚牛”


    不重,輕軟,綿糖一般的兩個字,不敵夔牛慘叫響亮,卻成為唯一進入囚牛耳內的聲音……


    正埋首於撥肉分筋、挖尋她蹤影的囚牛,血肉間翻找的動作,停下。


    麵容冰冷寒峻、鱗比綺錯的男人,慢慢迴眸。


    一見她,微笑,就這麽綻開了。


    方才,教人膽戰的冷漠獰顏,輕易地化去了冰霜。


    隻因,她安然無恙的一聲輕喚。


    “找到了。”他嗓輕眸柔,金鱗漸消,沒入玉凝膚下,伸手過來,牽著她的,握入掌心。


    所有怒焰,煙消雲散,不留痕跡。


    “你在這裏。”


    她也牢牢迴握他:“嗯,我在這裏。”


    銳利的龍爪、龍鱗,為了不傷她,全數斂迴體內。


    在血脈間奔騰的殺意,也隨她一句話,盡數崩潰。


    九龍子籲口氣,慶幸大哥又變迴原樣。


    “小豬牙現在就像是大哥的寶珠,隻有她能摸順大哥的逆鱗。”效果真好,才喊了大哥的名,竟能讓已臸失控的大哥,立刻恢複理智。


    說實話,剛才剖挖夔牛,麵不改色,甚至連眉心都沒蹙一下的大哥……教人汗毛直立,真怕他挖完夔牛,挖不到珠芽,改由幾個兄弟身上挖。


    思及此,九龍子抖了個顫,真恐怖的假想。


    “因為她身體裏,確確實實包著大哥的寶珠呀。”名副其實嘛。四龍子附和。應該是如意寶珠的效力,才如此迅速按耐下大哥的逆鱗……


    “寶珠?是這個嗎?”延維手裏躺著一顆黃澄金亮的東西,那東西的光芒,灼灼逼人,璀璨如日。“我藏在小蚌殼裏,瞧見它漂亮好看,順手拿出來了。”


    眾人被那芒峰給紮了眼,紛紛眯眸細看。


    這一看,個個驚唿。


    “大哥的寶珠?!——”


    “壞小乖,你怎麽擅自取出來了……快還給珠芽。”


    狻猊以煙管輕推延維的手,把她握珠的手,推向珠芽方向去。


    怎好搶走珠芽手捧寶珠呈給大哥,兩人掌間迭著寶珠,彼此感動、無比欣喜,相互凝覷的恩愛機會呢?


    壞人甜蜜時光,造孽呐。


    “我以為是真珠嘛。”延維是見過狻猊的寶珠,和手上這顆不太像嘛,大小、尺寸和色澤,都略有不同。“喏,小蚌,給你。”


    重量紮實的澄金寶珠,落迴珠芽手心。


    她雙掌鞠著,克製微微發顫,小心翼翼,不敢大口唿吸,怕它散了、碎了。


    “寶珠……我不知道算修好了沒?我一直不敢吐出來,擔心它又壞掉了……”珠芽喃道,定定望向寶珠。


    距離上一迴的微裂,已快滿一年,好現象,但誰也不敢保證,今日無事,明天後天,它就不會裂?


    她不敢輕忽,謹慎補著它,不許自己莽莽撞撞、毛毛躁躁,怕又弄傷了寶珠,尤其……


    她在無意之間,從參娃口中,聽見囚牛央托狻猊,以言靈轉移傷口一事。


    原來,一直是他分擔了她的傷,全數承受,不是因為她與寶珠交好,或是寶珠賞她麵子……


    他隻字不提,靜靜忍下傷痛,在她麵前,笑的儒逸好看、笑的雲淡風輕,害她……越來越怕寶珠再裂,不舍他受傷、不舍他痛、不舍他掩藏得太好……


    她願意用一切去換,換他寶珠的安然修複,換它不再裂散。


    現在就取出它……妥當嗎?


    還是應該再將它塞迴體內,慢慢裹潤它,以珠液一層一層繼續強化?


    “原來……到剛剛為止,寶珠不在你身上。”囚牛聲若清風,吹拂著熱暖,掬珠的柔夷,覆進他雙掌之間。


    她沒有寶珠,仍能撫慰他……


    囚牛低低笑著,偎靠在她頸間,明白了這件事兒。


    她手上的寶珠,光潤平滑,看不見半條傷痕,當他攬她入懷,寶珠觸碰到他,徑自地有他胸口沉入。


    “它迴去了……”珠芽瞪眸,看它漸漸消失。


    它迴到囚牛體內……


    這代表,它完全複原了嗎?急於迴歸囚牛身邊?


    “囚牛,它迴去了……”欣喜小臉高高仰著,眼中開心的淚,朦朧成一片燦海,“還會痛嗎?……”


    “不會。”那是他的寶珠,他的半身,怎可能會痛?


    當寶珠完全消失蹤影,他臉龐不見半絲不適,淡淡噙笑,她抱著他,開心尖叫,仿佛她才是失去寶珠,又再度重獲的哪一方。


    迴到懷裏的,豈止寶珠而已?


    另一顆珍貴無比的“珠”,正為他的失而複得,哭成淚人兒,嘴裏反複說著“太好了……太好了……”,將他的心,喊酥了、喚滿了。


    寶珠在他體內,她,在他懷裏,將他填個充實。


    “夔牛逃出來了?!據報夔牛它從深海……”消息不靈通的龍主,匆匆趕來,焦頭爛額的神色、急迫不安的口吻,足見他多震驚於這項大事!


    但——


    一到現場,妖獸翻天覆地的大鬧,沒有;兒子們與夔牛的緊張對持,沒有;打到難分軒輊、日月無光的刀光劍影,更是沒有中的沒有……


    有的,僅是夔牛抱著破肚,朝他撲跪磕首,涕淚縱橫,淒慘可憐:


    “對不起——求你把我關迴深海暗牢,我想迴去,我永遠都不再出來,我再也不敢偷挖地洞,我一進去,立刻自己填了那個洞!求求你……”外頭的世界,怎麽變得這麽恐怖?!它還是迴牢裏去,陪牢內的小魚蝦們,一塊安逸度日好了……


    是什麽情況啊?龍主一頭霧水。


    夔牛的摸樣,真慘……


    再看看自己的兒子們,氣定神閑,彈彈衣袖,洗洗手掌,一幅剛打完人,嫌棄對方血髒的不屑,他豁然開朗。


    龍主拍拍夔牛的肩:


    “好,我派人把你關迴暗牢,傷口順便治治,你委屈了……”


    他懂它的心情,他真的懂。


    當年擒捕夔牛的高難度,是他自己修為不夠精良,但對上他的兒子們……也難怪夔牛哭著想迴去、


    去蹲深海暗牢,確實比起麵對他的兒子們,輕鬆許多。


    妖獸夔牛逃獄一事,匆匆發生、匆匆落幕,沒在龍骸城裏激起多大緊張效應。


    英雄不提當年勇,妖獸不說往日猛。


    淺白些說——


    大海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過去多大尾,鬧事鬧得多風光,不代表現在還有那種囂張本事,這一代的龍子,跟以前溫馴掛帥的父執輩,大不相同了。


    這道理,夔牛體悟最最深刻。


    “我竟為了那種貨色,得名如此,真是難以置信。”


    埋怨,來自於囚牛,淡淡的不屑,鑲在俊美臉龐,就連唇角請撇,都是好看的。


    囚牛囚牛,囚禁夔牛,當年大張旗鼓,以茲紀念,結果,夔牛弱不禁風,不耐打、不中看,更不中用。


    到底,有何值得紀念之處?


    若夔牛強悍無比,將幾隻龍子打倒在地,或許,他的氣憤還不會如此強烈……


    心裏真是難以平衡。


    紀念一隻比他弱小的獸,任憑是誰也開心不起來。


    龍子的高傲自尊,一敗塗地。


    “我喜歡你的名字呀”珠芽仍是鮑翅著她的怪異論點,對他的名字讚不絕口,其實,私心大過一切,隻要關於囚牛,沒有哪兒不好,從頭到腳,他都能說出一套讚美方法。


    她眼前八成蒙上一層薄紗,玫瑰色的,才會看著囚牛時,全布滿粉嫩夢幻的美。


    “又是因為我是‘牛’,你是‘豬’,豬牛一家親?”


    她先點頭,又搖頭:“因為我喜歡念你的名字,喜歡念到它時,你就會抬起頭,看我,囚牛。”


    瞧,是不是?無論他目光落向哪方,她一喊,他定會如同此時,濃睫飛揚,漂亮澄澈的眸,瞅瞅覷她。


    瞳心裏,隻映著她一個人。


    “真的是歪理一堆……”這種理由,說服力近乎於零,可她笑容太甜、太燦,讓人不想反駁。


    囚牛就囚牛吧,從她嘴裏喊來,也是可愛的。


    又過了幾天,才說著“豬牛一家親”的小蚌娃,整個大翻盤!


    “我不要當豬我不要當豬我不要當豬……”她哭著、鬧著,鼻頭紅通通,委屈得天崩地裂。


    “怎麽了?”好端端的,計較起“珠芽”非“豬牙”?


    她在囚牛身上抹淚,抽噎噎的。


    “早上九龍子扛來一整隻的烤乳豬,說是驚蟄送他的,還熱唿唿……”


    “然後?”


    “我看到豬的摸樣了……”嘴唇抖兩下,豆大淚水再度傾眶而出:“好醜……我才不像它……我不是豬牙啦……”


    原來,以前不懂得生氣,是不識豬樣,才會開心接受,如今親眼一見,驚覺自己與豬兒,歸類在同一國內,心裏不舒坦就是了。


    “烤乳豬好吃嗎?”他淺笑問她。


    “好吃……”這點倒是說不了謊。她那時垂淚哭著,還是和九龍子及參娃他們,分食了它,皮酥肉嫩,香的連舌頭都快咽下。


    “好吃就好,珠芽豬牙,有何幹係呢?”他抵在她唇上,一下一下,淺啄,輕若雨絲,一語雙關。


    她說的好吃,是豬。


    他說的好吃,是她。


    “以後,誰再叫我豬牙,我就要跟他生氣翻臉……”


    “珠芽——”


    “你怎麽也叫我豬牙啦?!”瞬間,淚雨又滂沱。


    那四個字,橫豎念起來一模一樣,他是能怎麽喊?!


    衝著她,喊別人的名,她就會開心了嗎?!


    任性的小蚌娃。


    現在,可懂他對夔牛的怨了吧?


    “你就自己把烤乳豬吃掉?”要讓她忘記哭泣,最好的辦法,便是轉移她的注意力。


    “沒。我留了一大塊給你。”心中雖為豬模樣所震攝,但嚐過的美味,又是海底世界難得的佳肴,沒忘掉要他同享。


    不意外她的答案,獨吞好東西這等壞事,她不會做。


    她有的,永遠算他一份。


    有難搶著同當;有福,一定共享。


    因為,她心裏,慢慢有他。


    珠芽拿出裹在海蒲葉裏的肉,遞上。


    烤過的豬肉,香嫩迷人,她粘在指間,討著要喂食他,他沒拒絕,噙笑的唇乖乖打開,滿足她的野望,任由她喂。


    張嘴,咬肉片,輕嚼,動作慢條斯理,細細品味肉香。


    咽下,喉結滾動,有人的起伏,伸舌,吮去唇邊剩餘肉汁。


    黑眸閃著燦光,若有似光,故意覷來,淡淡一瞥,又轉開,仿似池底滑溜的魚,撩戲心湖,激出漣漪。


    有人瞧了,雙眼發直,跟隨他舌尖移動,嫉妒地看肉汁卷入口中,滑下咽喉……


    接下來,再喂進他嘴裏的,可不是香烤嫩豬了……


    而是糖蜜般甜孜孜,絲滑順口的她。


    這一天的午後,海水湛藍,澄淨了頭頂整片蒼穹。


    蒼穹底下,兩條身影,偶爾吃著肉、偶爾纏著吻、偶爾,笑笑鬧鬧,偎在一塊的蜜意,好甜、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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