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其揚坐在濃翠樓下的小吃攤前,黑色的禮帽蓋住眼簾,隨意的剝了顆蠶豆扔進嘴裏,聽著不遠處二樓男女的打情罵俏。


    “其哥,他下來了!”一旁的手下小聲迴報。


    餘其揚抽了口煙,煙霧後的眼神銳利起來,看著那人醉醺醺的抱著女人下來,他垂下眼簾將茶杯裏的茶一口喝盡。


    而身旁的兩名手下早已經跟上去。


    餘其揚不緊不慢的湊口袋裏抽出手絹將嘴角的茶漬擦去,暗巷綁架早已經幹熟了的事情,一切盡在掌握沒什麽好急的。


    將人拉到一處破廟,聽著逼供的男人傳來的慘叫,還有拳頭落在*上的悶聲,餘其揚坐在一張方凳上,抽著煙幽幽望向遠處。


    從被打的奄奄一息的男人嘴裏得到想要的訊息,他才扔掉手裏的棍子將西服拉展,重新帶上帽子離開。


    迴到自己的住處,在弄堂最深處一棟舊式的兩層小閣樓,空間不大,家具老舊,但他已經住了很多年,並且還會一直住下去,他舍不得離開。


    這裏麵有他的迴憶。


    遠遠的他就察覺異樣,二樓的燈亮著,隨即才想起來,他的那個小房子已經不再屬於他一個人。


    事實上自從歡喜住進去以後,他已經三天沒迴來了,都是在商會裏對湊。


    此時已經走到門口,也到底心懷愧疚,正要敲門,卻發現門根本沒有插住,稍用力一推就打開。


    他不由皺起眉頭,皮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悶悶的響聲,餘其揚上去的時候,就看到歡喜正坐在外間的沙發上看書。


    她穿了一件繡花的絲質長裙,樣式簡單卻別致,優雅的坐在那裏露出一雙修長雪白的手臂,捧著書抬頭對自己微笑。


    餘其揚將眼光從她形狀優美的胳膊上移開,落在她美麗的臉上,最後也報以微笑:“還住的慣嗎?”


    他的聲線溫柔,眼神清亮,笑起來的時候更是溫和,一點也看不出來剛才逼供時的狠勁。


    “不是很習慣,我以前住的地方可能跟這裏不一樣,弄堂裏很吵,木製的樓梯踩上去也有聲音,還有你讓人送了來的飯菜也不合胃口……”歡喜輕輕抱怨,一臉無奈的樣子:“我感覺這兩天我又瘦了。”


    餘其揚頓時更覺得愧疚,這個給失憶的自己起名歡喜的女子,隻是坐在那裏都能流露出貴氣,平時的談吐舉止更是驗證她出身不俗。


    如果不是因為他酒後無德,她怎麽會淪落到呆在自己這個破舊的小樓裏。


    她挑剔抱怨也是應該的。


    “那你想吃什麽?”餘其揚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定想辦法讓人給你弄來。”


    “吃飯什麽的我其實也能忍受的,最忍受不了的是沒人陪我!”歡喜抬頭目光有些委屈:“我在這裏誰都不認識,每天也不敢出門,就跟你熟,你還總是不理我。”


    歡喜的美不是那種豔麗惑人的,是清麗精致,舉手投足間都有如水的溫柔雅致,尤其那雙形狀美好的眸子,波光粼粼的,從那裏流露出來委屈的神色,讓人格外難以招架。


    “對不起!我最近是有些太忙了,要不這樣,我明天帶你出去轉轉,也許還能讓你想起些事情。”餘其揚的表情誠懇。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啊。”歡喜開心起來笑容晃眼,她舉起手裏的書:“對了,我沒事幹看到你桌子上的書就翻來看看。”


    “沒關係你隨便看。”餘其揚擺手示意她隨意:“我平時也不怎麽看。”


    “你不看為什麽放在哪裏?而且都是一些曆史書籍,我看你的樣子不像對這些感興趣的。”


    餘其揚好看的濃眉擠在一起,表情十分無奈:“朋友送的,非要我看。其實我也很頭疼,你都能看出來我根本就不是看這個的料啊。”


    “你朋友?”歡喜抿嘴笑:“我以為你朋友都是何立那種的,沒想到還有這種斯文人。”


    餘其揚想起何立那副喊打喊殺的樣子不由也笑了:“不是,是女孩子,從小一起長大。”


    “青梅竹馬?”歡喜露出感興趣的樣子:“漂亮嗎?你們是戀人?”


    “呃。”餘其揚沒想到她這樣問哭笑不得道:“很漂亮,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為什麽不是戀人?你這麽英俊,她又漂亮,又一起長大。”


    這問題還真把餘其揚難住了。他也不知道話題為什麽就轉到這裏,


    還是歡喜看他危難的樣子,輕笑起來:“不想說就不用說了,我隻是看你那個青梅竹馬竟然對曆史感興趣,甚至還有西方社會經濟發展史,覺得她很不一般,一個女孩子看著種書,一定是個大才女吧。”


    “那倒也不是,她以前也不看這種東西的,不知道這一段時間怎麽迴事,突然開始鼓搗這些,你看到桌子上那個什麽學習計劃書沒?”餘其揚鬱悶起來:“不但逼著我學,還要抽考。唉!”


    “那你真可憐。”歡喜被他無奈的表情逗笑,隨即低頭眼裏閃過一道暗芒。


    兩人說說笑笑一會,眼看夜色越沉,餘其揚掏出懷表,看到時針走到十二點的位置,便要告辭離開。


    歡喜卻不讓:“這本來就是你的房子,現在因為我住進來反倒讓你無家可歸,如果是這樣,我寧願離開。”


    餘其揚為難起來:“不是這樣,我們,我,男女……”


    “你對我有別的想法?”


    “怎麽會!”


    “那我怕什麽?我相信你的人品。”歡喜不在意,隨即情緒低落下來,用哀求的神色看著餘其揚:“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一個人有些怕,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不知道家人在哪裏,感覺孤零零的。”


    被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子可憐兮兮的懇求著,無論哪個男人都無法拒絕,最後被歡喜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在外麵的沙發住了下來,並且答應明天去買張床放下。


    等裏間的燈熄滅了,再聽不到歡喜清脆軟糯的聲音,餘其揚才靠窗點燃一根煙,對著黑沉沉的夜色靜靜的吸起來。


    也隻有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才屬於他和他深愛的小月桂的時間。


    那個無數次錯過,遍尋不見,總是等不到的女人。


    第二天餘其揚果然早早起來等著歡喜。


    餘其揚做了浦江商會上一任老大多年的跟班,心思靈透,極有眼色,最是細微體貼,卻不會熱情過度,模糊了界限。


    他是溫和有禮體貼周到讓歡喜詫異,一個出身幫派,混跡市井,隻念過幾天私塾的,被暗地裏成為流,氓,混子的男人,身上竟然能感受出紳士風度,或者也不能說的紳士風度,歡喜覺得這是一個生在淤泥,本身也充滿黑色,但內心卻始終有份溫暖在的男人。


    他不是壞人,即便殺人放火,綁架勒索,是上海灘黑暗麵的折射,但歡喜依然覺得他不壞。


    相反他的眼神裏時常藏著憂鬱,歡喜的六識那麽敏銳,怎麽會不知道他昨夜一個人立在窗前抽煙到天光微亮。


    亦如現在,他看似坐在歡喜的對麵,目光卻飄遠。


    “怎麽了?這個冰激淋有什麽問題?你看半天了?”


    歡喜和餘其揚此時正坐在淮海路一家法國餐館。


    而餘其揚正對著那杯冰激淩發呆,聽到歡喜的話才迴過神,嘴角緩緩的綻放一個笑容,卻並沒有多少欣喜,充滿悵然,那樣的笑出現在餘其揚白淨而俊秀的臉上讓人不由的心酸。


    “以前有個,朋友,說掙了錢請我吃,我卻一直沒吃到!”


    歡喜輕笑起來,那樣歡快的笑容出現在她清麗絕倫的臉上,將整個餐廳的目光都吸引過來:“那我可比你幸運,我剛才說想讓你請我吃,我現在就吃上了。哎呀,怎麽感覺好像撿到錢一樣。”


    餘其揚臉上的陰霾頓時被她歡快的笑容驅散,微笑道:“對,你比我幸運。”


    餘其揚看著她開心的吃著冰激淩,不由又想起那個也總是開心吃他給的小吃的女人。


    那時候她是一品樓打雜的小丫鬟,他是浦江商會常爺身邊的小跟班。


    一個鄉下來的窮丫,一個無父無母的小乞丐。


    能吃一個冰激淩都覺得好幸福,為了將這份幸福延續下去,他們一直等,想等一個最好的機會,隻是越等他們想等的機會反而越遠。


    最後的結果是她另嫁他人,他連爭取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她嫁的人是常爺。


    “哦,這不是浦江商會的餘,餘先生嘛?”


    這時響起一個怪腔怪調的聲音說著蹩腳的中國話。


    兩人朝來人看去,隻見一個挺著大肚子,鼻翼粗大的外國人湊過來,色迷迷的盯著歡喜。


    餘其揚的眉頭皺起來,這個人是法國巡捕房的統領凱文,一個貪得無厭,好色卑劣的小人,他一直很不喜歡這個人。


    不過現在浦江商會現在是黃佩玉當家,他一直親近洋人,他們底下的人也隻能虛與委蛇。


    “你好凱文先生。”餘其揚壓下心裏的厭惡禮貌的伸出手。


    那凱文卻連看都不看他,隻盯著歡喜不放,眼神裏透著*裸的淫,邪:“這位美麗的小姐是誰?哦,您太美了,我敢打賭我從沒有遇到過您這樣的美人。”


    餘其揚頓時勃然大怒,伸出的手掌頓時變為拳頭,他可以容忍凱文的自大傲慢看不起他,卻不允許這個無賴打歡喜的主意。


    這時一雙纖細優美的手握住了他的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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