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綾子的幔帳,繡著鴛鴦交頸,繡著大紅雙喜字,喜被上是百子嬉戲圖。


    腥紅的喜榻上,是那人生前的一套蒼藍色袍子,就連腳榻上都有他的靴子。


    若是熟悉他的人,可能會聞得見他的氣息,可悅兒不認識他,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樣,就這麽守著一個死人的東西,也如死去一般躺在喜榻上。


    她由迷茫變成恐懼,恐懼也漸漸在這漫漫長夜裏被消磨一空,之後便真的是空了。


    她隻是一副皮囊,或許隻是一縷遊魂,到讓人覺得那套蒼藍色袍子裏的是個人,而她才是那條鬼。


    她沉沉的睡了,夢裏是虛幻的影子,便穿著那套蒼藍色的袍子,就那麽站在喜榻邊看著她。看不清那人的臉,隻是感覺他就在看著她。


    清晨天才蒙蒙亮悅兒就被叫了起來,她要在新婚第二日,去給老爺太太和老太太還有住在家裏沒走的親戚長輩請安。


    悅兒穿著石青色的衣裳,沒有半點刺繡,隻滾著素色的邊兒。頭上的首飾隻有一隻素簪,臉上半點脂粉未施。


    隻有這樣才是個寡婦的樣子,不然你穿給誰看,打扮了做什麽?


    給老太太請安時,便聽著那老太太哭著叨叨了許多。隻是在哭她死去的長孫,卻是沒聽出來她長孫是如何死的。


    末了木然的悅兒手裏被老太太送了一個鐲子,卻在出門時被提醒,她可以收著卻不能戴出去。


    到了老爺太太跟前時,悅兒就又是跪了下去,如今她已經沒了自己的名字,她跪下後說道:“兒媳沈氏給父親請安,給母親請安。”


    敬上媳婦兒茶,公爹喝了一口態度算是溫和說了兩句吉利話。


    婆婆則嚴厲的多,首先教導了她一番為人媳婦兒的品德操守,再就是警告她不許做出讓吳家丟臉的事來,不然沒人救得了她。


    末了又道:“仁信房裏這次生的若是男孩兒,便過繼到你名下,也算給大房續上香火,你便好生教養罷。”


    仁信就是吳仁誠的二弟,也是代他娶妻進門的吳家二少爺。


    悅兒沒有反對的資格,便叩首謝道:“謝母親成全,兒媳定當恪盡職守,好生教養孩兒,來日光耀我吳家門楣。”


    這句話算是討了婆婆的歡心,但卻沒那麽容易放她迴去,淡淡的跟身旁丫環吩咐道:“今兒起就由大少奶奶布菜伺候罷。”


    丫環應聲去擺飯,悅兒便淨了手站在一旁伺候著婆母用飯。這一站就是近半個時辰,直伺候婆婆漱口淨手,又留她按了按肩捶了捶腿才放她迴去。


    一日兩餐悅兒都要來伺候,晨昏定醒敢誤一日便要罰她在夫君牌位前跪上一個時辰。


    家門是不許出的,還要每日定時到佛堂念經,抄寫佛經給她那連怎麽死去都不知道的夫君。


    對於悅兒這個吳家長房長媳,吳家上下都是看不起的。就連吳家庶出的幾個子女,在府裏見了她都是陰陽怪氣的譏諷一番。


    而在這譏諷中她得知了舅父舅母把她嫁過來的原因,吳家老太太有個女兒嫁的很好,是三皇子晉王的側妃。


    悅兒嫁進吳家,吳家做側妃的女兒便求了晉王,給林家與山西的一個大商戶牽了線。林家生意上了不止一個台階,而且林家大少爺,悅兒的表哥還進了晉王府當差。


    這還不算,林家大女兒林寧兒,就在悅兒離開關中的時候,已經做了晉王府一個正四品屬官的妾室。


    人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悅兒如今是她一人受罪,成全了整個林家。


    她整日素麵朝天,一身青衣如遊魂一般,除了完成婆婆交待的任務外,便多數時間都躺在自個兒屋裏。


    可她又討厭極了那張床榻,甚至連晚上睡覺都在軟榻上,連走路都繞著那床榻走。


    睡覺時蘭心和惠質總是輪流守在她腳邊,這夜惠質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說:“小姐,那丹珠總往二房那邊跑,會不會給咱們院子惹了什麽麻煩迴來?”


    悅兒閉著眼睛也沒睜開,慢悠悠的道:“左不過是咱們這房沒有男主子的床可爬,她這種心思活泛的自是盯著二房,畢竟那也是個嫡出,將來家業也自是落到二房。”


    惠質不屑的輕哼一聲:“快早些讓她爬了去,也免得在這院子管東管西,到像她才是個正經主子。”


    “本就是夫人派來管著咱們的,在這院子裏可不就她是那正經主子,我不過是個囚犯罷了。”


    惠質見勾起了主子的傷心事,便連忙說起旁的:“小姐,再有幾日就是咱家夫人祭日,不如跟老太太和太太請個令,去給老爺夫人上墳罷。”


    悅兒霍的睜開眼睛,看了惠質一會兒方道:“可以試試。”


    被這事兒鬧精神了也再睡不著,悅兒便起身跟惠質商量著,要把這窗戶下做鋪條炕,這樣晚上守夜的丫頭也有地方睡覺,不用一直睡在地上。


    可這事兒又不是她們做得了主的,就連悅兒不睡在床榻上的事,都隻有主仆三人知道。


    若是被太太和老太太知道,定是要說她嫌棄自個兒的夫君,還是不惹那個麻煩的好。


    說著說著又似乎說不下去了,便問惠質:“你昨日去廚房那邊,可有聽說這大少爺到底怎麽死的?”


    惠質搖了搖頭:“這個到不像是他們不說,好像這府裏知道的人也不多。”


    “罷了罷了,管他怎麽死的,反正是死了就是了,不說了,早些睡吧,早起還要各門去拜菩薩。”悅兒擺擺手便躺了下去,睡不著也再不言語。


    兩人剛躺下,就聽院門吱牙一聲,之後又被輕輕合上。惠質爬起來悄悄到窗口看了一眼,迴來在悅兒耳邊說道:“那偷腥的又出去過了,這會兒才迴來。”


    悅兒知道她說的是丹珠,便笑笑也未說話。


    次日給太太請安時聽說,入冬之後二少爺會去趟甘州,把大少爺的靈柩帶迴來安葬。說到這事兒太太就哭,悅兒也隻好拿帕子壓著眼角,做勢為她那未曾謀麵的亡夫傷心一迴。


    借著這個機會,悅兒覺得可能太太更容易理解她的心情,便真心的落起淚來道:“母親,五日後是兒媳生母祭日,成親也未曾去上過墳,兒媳想在祭日那天去告之先父先母。”


    太太正哭的傷心,也沒仔細去想便揮了揮手:“去罷去罷,難得你有這份心,對故去之人存著一份兒惦念。”


    忙叩首謝恩:“謝母親成全,兒媳定不忘我吳家家訓,做個善良孝心之人,孝敬公婆,為夫君好生培養繼子,讓他在天之靈得以寬慰。”


    “你是個有心的,我誠兒……我誠兒命苦啊,十幾歲進軍營……”這樣的話幾乎每隔三五日,吳夫人就要哭訴一番,悅兒都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麽,可還是要像第一次聽到一樣,還要感同身受的陪著她落淚。


    這麽一來,整整在太太屋裏待到近晌午才迴去。


    這可是一個頭午粒米未進,連口水都沒喝過,好在太太哭起來也不用你說什麽,隻管聽她一人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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