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還有一個老爺爺和老奶奶,臉上一色一樣溝壑縱橫,頭發白多黑少。
破舊的房子中間放著幾樣很突兀的新家電,電視機播著《潛伏》。唐棣威和老爺爺閑聊著,臉上全沒有平時的冷峻嚴肅,而是寫滿快樂。
“爸爸,快過年了,我買了點年貨迴來。這是茵茵喜歡的巧克力,來,茵茵。”唐棣威從特意把剛買的費列羅拿出來,遞給那小女孩,“喜歡嗎?”
茵茵從他懷裏跳出來,把巧克力抱進懷裏,再不撒手。蘇小葉才知道唐棣威的那兩盒進口巧克力原來是要給這個小女孩的,心裏愧疚感越發強烈。
唐棣威和他們聊了一會兒,那個婦人突然看了蘇小葉一眼,問了幾句什麽。唐棣威搖了搖頭,那老婦人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蘇小葉謹記著唐棣威的吩咐,不說話,乖乖坐著,全程保持微笑。
他們坐了一小時左右,後來老爺爺和老奶奶見蘇小葉不懂客家話,就換了粵語來交流。這樣蘇小葉總算能搭上話了,她本性活潑,不難和人相處。
時鍾指向晚上九點半,茵茵打起了嗬欠,唐棣威說:“我們要走了。”
他拿出錢包,往外數鈔票:“爸爸,媽媽,這是過節費。”
他一人給了五千塊,另外給了茵茵兩百:“茵茵,這是叔叔給你買學習用品的。要好好念書,知道嗎?”
“好的,叔叔。”
茵茵嘴裏答應著,小手卻環抱著唐棣威的腰不肯放。
奶奶說:“茵茵,叔叔要走了。你怎麽還抱著叔叔?”
“讓我多抱叔叔一會兒嘛。”茵茵不聽,小腦袋直往唐棣威懷裏鑽。奶奶有點兒生氣地說,“茵茵!怎麽不聽話呢!”
唐棣威說:“沒關係,來,我們來舉三次高高。然後叔叔就去給茵茵賺錢蓋新房子了,好不好?”
“好!”
唐棣威掐住茵茵腋下,把她臉朝外,拔蘿卜一樣拔地而起,高高舉過頭頂。小女孩發出快樂的笑聲。他舉了茵茵三次,茵茵遵守諾言,放開了他。
奶奶不肯收那錢,把錢留下兩張來,剩下遞給他:“媽媽不用花那麽多錢,你留著錢娶媳婦。”
“媽媽,我有錢。”唐棣威把錢推迴去,“我現在當編劇了,來錢快得很。我寫一部電影能賺十萬塊呢。”
爺爺說:“你能寫電影了?《潛伏》那樣的?”
唐棣威點點頭,煞有其事地說:“是的。很快我的下一部電影就要上映了。到時候我請你們去電影院看電影。我現在能賺很多錢。”
蘇小葉坐在旁邊,聽見他們說話,忍不住插嘴:“唐棣威你不是寫小說嗎,什麽時候開始寫電影了?撒謊都不打草稿……”
她想到什麽說什麽,腦子不帶拐彎,情商感人。
唐棣威白了她一眼,眼神淩厲,她被嚇得咕一口把下半截話吞迴去,心想有什麽了不起的,實話實說嘛。
她不忍見老人家被唐棣威花言巧語哄,站起來:“我去車子裏了。”
出了院子習慣性一腳踢飛跟前的石子,石子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飛過,不料正好打在從門裏出來的唐棣威側臀上。
她勁兒大,石子重重打在側臀上,響聲甚大。唐棣威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到車裏說。”
什麽嘛,唐棣威今晚哪兒哪兒都不對勁。蘇小葉上了車,看著那冰山一樣的俊美側臉,心想就算帥又怎樣,這樣的臭脾氣,誰受得了啊。
唐棣威又盯了她一眼。
她嘟著小嘴說:“你不要這樣看人家好不好,我說錯了嗎?”
“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胡說那麽多。”
唐棣威冷淡地說著,發動了車子。
“以後如果你再這麽不聽話,我就哪兒都不帶你去了。”
蘇小葉不服氣地說:“難道是我自己要跟來的嗎?”
轉念一想,還真的是她死皮賴臉跟過來的,理虧,於是不說話。
車廂裏的氣氛愈發沉悶,蘇小葉想著剛才屋子裏看到的情景,那對老人,那個叫茵茵的小女孩,隻要閉上眼睛就清清楚楚出現在她前麵。
“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你要叫他們做爸爸媽媽?”
蘇小葉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唐棣威開著車,眼睛直視前方,說:“他們是我戰友的父母。茵茵是他女兒。”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巨大,蘇小葉噎住,努力消化著,想象背後故事:“你戰友犧牲了?”
“死了,不過不是在戰場上。他叫獵槍,轉業比我早,被安排到海事局。就是我們外麵那條西江河……西江河河底有端硯老坑石,每年都有人去盜挖。他們例行巡邏時遇到盜挖分子,他忍不住動起手來,結果被蛙人拉進了水裏,後麵有快艇刹不住,把他們給撞了。後來判定是‘意外’,就沒有拿到什麽賠償。”
唐棣威說得很慢,很平靜,蘇小葉越聽越心酸,難過地說:“所以你就定期過來看他們,給錢?”
“他們就是我爸媽。”
她想起剛才爺爺奶奶用一種奇異眼神看著自己,說:“剛才他們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我?”
“爸爸媽媽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他們以為你是茵茵媽媽。”
蘇小葉噗的一下,差點兒把腦門磕在車上,“茵茵媽媽?!我?!”
“我說了,他們眼神不好。隻要看見穿成你這樣的短裙平底鞋的長頭發女人,就以為茵茵媽媽迴來了……”
蘇小葉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白色麻布t,淺藍色短裙,平底鞋。這是今年的流行打扮,滿大街年輕女人十個有七八個這樣穿。
她很無語,說:“那茵茵媽媽呢?”
“獵槍死了之後就跑了。現在應該早就嫁了人了吧!”唐棣威冷冷的說。
丈夫意外身亡,年輕漂亮的女人,確實很難用道德標準要求她守著年幼的女兒和年邁的公公婆婆。誰也有權利追求幸福——盡管這種做法令人鄙夷。
蘇小葉心口還像被壓了塊大石頭一樣,沉重壓抑的感覺揮之不去。
唐棣威大概也和她一樣的感覺,因為他的話也比平時少。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們的村子裏不那麽窮的話,他們的生活會不會好過一點?”
他們已經迴到了小區,邊爬樓梯,蘇小葉一邊問。
“肯定會好很多的。平心而論,那邊鎮上村裏對他父母很照顧。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迴答得很實在,“別的不說。z市60歲以上的老人每個月可以領100塊生果金。q市就沒有。因為那邊沒錢啊。”
“但是就算這邊有錢了,也輻射不到那邊。”
“行政手段自然不行,但民間流動肯定可以。你不見東邊靠近f市的慶豐鎮,比咱們這邊還要有錢?f市產業轉移把工廠都搬過來了,慶豐鎮上的人每個月隨隨便便打工就能賺五六千,還吃住在家花費少。”
蘇小葉肚子裏加了一句:“所以那邊的小孩也不念書。”
這麽一說,眼前倒是多了一道光。
雖然還是抓不住摸不著,但,到底是有光了。
破舊的房子中間放著幾樣很突兀的新家電,電視機播著《潛伏》。唐棣威和老爺爺閑聊著,臉上全沒有平時的冷峻嚴肅,而是寫滿快樂。
“爸爸,快過年了,我買了點年貨迴來。這是茵茵喜歡的巧克力,來,茵茵。”唐棣威從特意把剛買的費列羅拿出來,遞給那小女孩,“喜歡嗎?”
茵茵從他懷裏跳出來,把巧克力抱進懷裏,再不撒手。蘇小葉才知道唐棣威的那兩盒進口巧克力原來是要給這個小女孩的,心裏愧疚感越發強烈。
唐棣威和他們聊了一會兒,那個婦人突然看了蘇小葉一眼,問了幾句什麽。唐棣威搖了搖頭,那老婦人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蘇小葉謹記著唐棣威的吩咐,不說話,乖乖坐著,全程保持微笑。
他們坐了一小時左右,後來老爺爺和老奶奶見蘇小葉不懂客家話,就換了粵語來交流。這樣蘇小葉總算能搭上話了,她本性活潑,不難和人相處。
時鍾指向晚上九點半,茵茵打起了嗬欠,唐棣威說:“我們要走了。”
他拿出錢包,往外數鈔票:“爸爸,媽媽,這是過節費。”
他一人給了五千塊,另外給了茵茵兩百:“茵茵,這是叔叔給你買學習用品的。要好好念書,知道嗎?”
“好的,叔叔。”
茵茵嘴裏答應著,小手卻環抱著唐棣威的腰不肯放。
奶奶說:“茵茵,叔叔要走了。你怎麽還抱著叔叔?”
“讓我多抱叔叔一會兒嘛。”茵茵不聽,小腦袋直往唐棣威懷裏鑽。奶奶有點兒生氣地說,“茵茵!怎麽不聽話呢!”
唐棣威說:“沒關係,來,我們來舉三次高高。然後叔叔就去給茵茵賺錢蓋新房子了,好不好?”
“好!”
唐棣威掐住茵茵腋下,把她臉朝外,拔蘿卜一樣拔地而起,高高舉過頭頂。小女孩發出快樂的笑聲。他舉了茵茵三次,茵茵遵守諾言,放開了他。
奶奶不肯收那錢,把錢留下兩張來,剩下遞給他:“媽媽不用花那麽多錢,你留著錢娶媳婦。”
“媽媽,我有錢。”唐棣威把錢推迴去,“我現在當編劇了,來錢快得很。我寫一部電影能賺十萬塊呢。”
爺爺說:“你能寫電影了?《潛伏》那樣的?”
唐棣威點點頭,煞有其事地說:“是的。很快我的下一部電影就要上映了。到時候我請你們去電影院看電影。我現在能賺很多錢。”
蘇小葉坐在旁邊,聽見他們說話,忍不住插嘴:“唐棣威你不是寫小說嗎,什麽時候開始寫電影了?撒謊都不打草稿……”
她想到什麽說什麽,腦子不帶拐彎,情商感人。
唐棣威白了她一眼,眼神淩厲,她被嚇得咕一口把下半截話吞迴去,心想有什麽了不起的,實話實說嘛。
她不忍見老人家被唐棣威花言巧語哄,站起來:“我去車子裏了。”
出了院子習慣性一腳踢飛跟前的石子,石子在半空劃過一道弧線飛過,不料正好打在從門裏出來的唐棣威側臀上。
她勁兒大,石子重重打在側臀上,響聲甚大。唐棣威涼涼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到車裏說。”
什麽嘛,唐棣威今晚哪兒哪兒都不對勁。蘇小葉上了車,看著那冰山一樣的俊美側臉,心想就算帥又怎樣,這樣的臭脾氣,誰受得了啊。
唐棣威又盯了她一眼。
她嘟著小嘴說:“你不要這樣看人家好不好,我說錯了嗎?”
“你不知道的事,就不要胡說那麽多。”
唐棣威冷淡地說著,發動了車子。
“以後如果你再這麽不聽話,我就哪兒都不帶你去了。”
蘇小葉不服氣地說:“難道是我自己要跟來的嗎?”
轉念一想,還真的是她死皮賴臉跟過來的,理虧,於是不說話。
車廂裏的氣氛愈發沉悶,蘇小葉想著剛才屋子裏看到的情景,那對老人,那個叫茵茵的小女孩,隻要閉上眼睛就清清楚楚出現在她前麵。
“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你要叫他們做爸爸媽媽?”
蘇小葉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唐棣威開著車,眼睛直視前方,說:“他們是我戰友的父母。茵茵是他女兒。”
短短一句話信息量巨大,蘇小葉噎住,努力消化著,想象背後故事:“你戰友犧牲了?”
“死了,不過不是在戰場上。他叫獵槍,轉業比我早,被安排到海事局。就是我們外麵那條西江河……西江河河底有端硯老坑石,每年都有人去盜挖。他們例行巡邏時遇到盜挖分子,他忍不住動起手來,結果被蛙人拉進了水裏,後麵有快艇刹不住,把他們給撞了。後來判定是‘意外’,就沒有拿到什麽賠償。”
唐棣威說得很慢,很平靜,蘇小葉越聽越心酸,難過地說:“所以你就定期過來看他們,給錢?”
“他們就是我爸媽。”
她想起剛才爺爺奶奶用一種奇異眼神看著自己,說:“剛才他們為什麽用那種眼神看我?”
“爸爸媽媽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他們以為你是茵茵媽媽。”
蘇小葉噗的一下,差點兒把腦門磕在車上,“茵茵媽媽?!我?!”
“我說了,他們眼神不好。隻要看見穿成你這樣的短裙平底鞋的長頭發女人,就以為茵茵媽媽迴來了……”
蘇小葉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白色麻布t,淺藍色短裙,平底鞋。這是今年的流行打扮,滿大街年輕女人十個有七八個這樣穿。
她很無語,說:“那茵茵媽媽呢?”
“獵槍死了之後就跑了。現在應該早就嫁了人了吧!”唐棣威冷冷的說。
丈夫意外身亡,年輕漂亮的女人,確實很難用道德標準要求她守著年幼的女兒和年邁的公公婆婆。誰也有權利追求幸福——盡管這種做法令人鄙夷。
蘇小葉心口還像被壓了塊大石頭一樣,沉重壓抑的感覺揮之不去。
唐棣威大概也和她一樣的感覺,因為他的話也比平時少。
“如果,我是說如果。他們的村子裏不那麽窮的話,他們的生活會不會好過一點?”
他們已經迴到了小區,邊爬樓梯,蘇小葉一邊問。
“肯定會好很多的。平心而論,那邊鎮上村裏對他父母很照顧。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迴答得很實在,“別的不說。z市60歲以上的老人每個月可以領100塊生果金。q市就沒有。因為那邊沒錢啊。”
“但是就算這邊有錢了,也輻射不到那邊。”
“行政手段自然不行,但民間流動肯定可以。你不見東邊靠近f市的慶豐鎮,比咱們這邊還要有錢?f市產業轉移把工廠都搬過來了,慶豐鎮上的人每個月隨隨便便打工就能賺五六千,還吃住在家花費少。”
蘇小葉肚子裏加了一句:“所以那邊的小孩也不念書。”
這麽一說,眼前倒是多了一道光。
雖然還是抓不住摸不著,但,到底是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