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當我悠悠地睜開雙眼時,才發現這在煊王府的第一夜竟然睡得不錯。


    興許是昨晚睡得很早的緣故,所以醒得也早,外頭還沒有天光大亮,有些灰蒙蒙的,我在軟軟的喜床上翻了個身,看著紅通通的屋子發呆。


    原以為我會有些不習慣的,至少第一晚無論如何也不會這麽安生,畢竟這不像在趕路的時候,偶爾在某個地方暫停,你心裏很清楚明了地知道,那裏隻是一個驛站,而你隻是一個匆匆過客,第二日你便要離開的。


    可這裏不一樣,這裏是煊王府,是我和君遷塵的新房,不出意外的話,是我往後一直要住的地方,相當於我第二個家。


    我內心應該有些忐忑,有些對未來的彷徨不安,可是這些情緒並沒有出現在我身上,昨日君遷塵陪著我吃完了飯,菜色十分精致鮮美,我一高興,便喝了一小杯,可沒想到,煊王府的酒竟然十分香醇,一問才知來曆,這究竟是當年君遷塵出生時,景和帝親手埋下的,說留著等他以後娶了親,大婚之日再打開。


    我們剛從錦都出發,景和帝便派人從宮裏送來了此酒,埋了這麽多年的陳釀就擺在眼前,不喝實在對不起自己,君遷塵傷口未愈,禦醫是不允許他沾酒的,他和我喝了合巹酒已屬破例,後來自然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我一杯接一杯的喝得不亦樂乎。


    不過那酒雖香醇,酒勁卻不大,興許是埋了太久的緣故,隻剩一股濃鬱的酒香,我喝了差不多半瓶,卻一絲醉意也無,不過也許正因為如此,晚上我才睡得格外安穩。


    君遷塵後來沒過多久,便離開了房間,隻吩咐我讓我早些歇息,我十分聽話地早早便上床睡覺了,一直扛在身上的重擔好像突然之間消失了一樣,心底的一塊大石也終於放下了,一夜好夢。


    直至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差不多十下後,白芷才在外頭催我起床,按理今日要進宮拜見我的公公,東胥景和帝,所以我十分難得的沒有拖延,一咕嚕便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衣服後,才將門打開。


    白芷眼神有些閃躲,好像不敢看裏頭似的,我無語道:“進來吧,沒人。”


    白芷愣了愣,見我神色不似作假,抬腳跨進了屋內,我轉身坐到了梳妝鏡前,將放在紅木盒子裏的阿寶拿了出來,它原本蜷縮在一團打瞌睡,突然被我拎了出來,竟然還有些不高興,先是扭頭爬到一邊不理我,被我戳了幾下後,又好了,轉過身子爬到我手旁邊,用那顆小三角腦袋蹭了蹭,我被它逗得咯咯直笑。


    白芷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又將床上的被子收拾好,站在我身後欲言又止。


    “有話快說,哪兒那麽多遲疑。”我朝鏡子裏看了一眼,她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


    白芷走了兩步到我身後,“小姐……王爺呢?”


    我奇道:“我怎麽知道?”


    白芷“哎呀”了一聲,我被她的反應逗笑了,無奈迴頭:“你在想什麽呢?”


    白芷皺了皺秀氣的柳葉眉,“小姐,昨天可是你們的大婚之日。”


    “什麽大婚啊,明明是二婚。”我撇了撇嘴,一隻手撫摸著阿寶的小腦袋,一隻手打開首飾盒子在裏頭挑挑揀揀。


    “小姐,怎麽又亂說話!”白芷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這兒又沒別人,話還不讓我說了,多累啊。”我看她的反應隻覺得好笑,真真應了那句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後見她一臉氣急敗壞的表情,我隻好道:“你是不是覺得,昨兒個是我嫁進煊王府第一日,君遷塵便夜宿他處?”


    白芷立刻點了點頭,我用手撐著下顎,在想怎麽用一種比較委婉又正常的理由跟她解釋這件事,我是決計不會把我和君遷塵假夫妻的協議告訴她的,當初她得知是我主動讓君遷塵來求娶我的時候,已經夠驚訝了,不能再說更勁爆的消息,以免驚嚇到她。


    “是這樣的……嗯……”我開始胡編亂造,“他不是傷口還未痊愈嘛,一個人睡比較方便。”


    白芷眉頭稍稍鬆了鬆,“可再怎麽說也是小姐在煊王府的第一日啊……”


    “第一日有什麽了不得的,又不是隻待這一天,往後日子還長著呢。”我揮了揮手,十分無所謂地說。


    白芷歎了口氣:“小姐啊,你就是心寬。”


    我笑嘻嘻道:“心寬還不好麽?心寬煩惱少啊。”


    白芷隻得無奈地服侍我洗漱完,又挑選了一套華麗端莊又簡單大氣的新婦喜服穿了,然後開始給我綰發化妝,畢竟今日是要進宮麵聖,為了給我的公公留下一個好印象,還是需要費些心思的,好歹他為了給他兒子衝喜,花了那麽大的代價不是麽,總不能讓他以為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娶了個貌若無鹽的醜女迴來吧。


    我正低垂著眼以便白芷給我描眉,卻聽到身前的白芷突然低聲道了句:“王爺。”


    我睜開眼,正好從鏡子裏頭看到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君遷塵,他今日穿了一套墨綠色寬袖大袍,身姿婉約,清雋秀雅,與往日見到的好像稍稍有些不同。


    我看了他一眼,打了聲招唿,又將眉眼垂下,等待白芷繼續為我化妝,身旁似有空氣流動,接著我的下顎輕輕被人抬起,接觸處有些微涼。


    我下意識地抬起眼,發現白芷早已退到了一邊,低垂著頭不敢看這處,君遷塵左手抬起了我的下顎,右手中拿著眉筆,看我的臉看了良久,這才說道:“我來替你畫眉。”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我有些拘謹,忙向擺手拒絕他,但我剛打算往後仰,他托起我下顎的手微微用了用力,便將我固定住,然後彎下了腰,拿著眉筆的右手已舉到我跟前:“閉眼。”


    我知自己是拗不過他了,也不知這位大爺今兒是吃錯藥了還是怎麽的,還是因為迴到了家中一切都放鬆下來的緣故,自昨日牽了我的手起,今日又開始主動替我畫眉,難道他還真想演繹一個癡情美王爺戀上個毀譽五國的蠻橫醜公主的故事?


    不會吧,戲癮這麽大……


    我隻得聽他的話,乖乖閉上了眼,眼睛閉上後,聽覺觸覺都比睜眼時感覺敏感了,他微涼的左手已經放開了對我下顎的鉗製,隻是輕輕地托舉著,右手輕輕劃過我的眉眼,然後拿起眉筆細細地畫著,我剛才忘記問他了,真的會畫眉麽,我等會兒睜開眼在鏡子裏看到的自己,還真的是平常的我麽?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感覺到他的唿吸輕輕灑在我的臉上,還有一股幽然的藥香微微襲來,鑽進了我的鼻子裏,不知為何,我突然感覺頭腦昏沉起來,那藥香好像有著迷醉的作用似的。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我都快等睡著了,才聽到頭頂傳來他的聲音,聲音中似有一絲愉悅,“好了。”


    我這才睜開眼,光線一下子進入,太過刺眼,我不禁眯了眯眼,然後眼前便擋住了一隻白玉般修長的手,將光線遮擋在外頭,我有些錯愕,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睫毛不小心刷過擋在眼前的手掌心,我突然發覺這姿勢無比親昵,條件反射地往後仰去,可我忘記自己是坐在椅子上的,這麽一仰,整個身子都往後栽倒了。


    不過我當然不會這麽狼狽地仰頭摔倒在地,因為當我意識到自己有些把控不住身體的時候,便一把抓住了君遷塵尚未撤迴的手,借著他的力坐直了身子,然後急忙鬆開,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急忙轉過身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像是剛才什麽也沒發生似的。


    不得不說,他畫的眉十分好看。


    細長而舒揚,顏色略淡,眉如遠山含黛,畫的正是遠山眉。


    我肌膚雪白,眉眼雖長得不錯,但卻算不上十分好看的美人,豔麗的顏色並不適合我,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當時我故意扮醜時,每次都會打扮得濃妝豔抹,因為知道那樣會將我整張臉的顏色蓋住,隻讓人看到一堆庸脂俗粉。


    可遠山眉卻將我的眉眼顯得格外生動,平日裏肉肉的包子臉,竟顯現除了一分清麗之色,不得不說,他的畫眉功夫練得還是十分好的。


    我滿意地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問道:“你這是跟誰學的?”


    君遷塵不答反問:“喜歡?”


    我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不好說謊,老實地點了點頭:“畫得不錯。”


    “唔,我第一次畫。”


    “真的假的?”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的眼睛像一汪深泉,裏頭波光瀲灩,“真的。”


    我被他燦若星辰的眼睛看得呆了呆,半晌才有些愣愣地道:“很有天賦嘛。”


    他嘴角勾了勾,“承蒙子顏看得起,我自當盡力。”


    盡力什麽?


    等等……我感覺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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