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聲音有些尖銳,把皇後嚇了一跳,拿著手帕的手直拍著胸口,我這才反應過來,放低聲音弱弱地說道:“子顏失態了。”


    皇後平複下來,沒有意思責怪,拍著我的手道,“這消息確實有些突然,不過顧慮到那煊王的身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內心將君遷塵罵了一萬遍,我從來沒做好準備下個月便嫁給他,按理說公主出嫁,自然分外隆重,不說拖上個三年兩載,半年時間總是要有的,不然如何自己繡嫁衣,如何準備嫁妝?


    皇後看出我滿臉躊躇,斟酌著說道,“嫁妝你不必擔心,我們自然會替你備好的,而嫁衣……”她垂下眼眸,神色有些不明,“你可以迴去問問你慈姑姑,她會告訴你怎麽做的。”


    關我師父什麽事?我心裏有些狐疑,但此時我師父並不在府裏,現下離下個月初十隻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我想自己無論如何都趕製不出一件嫁衣來,雖說我知道有些繡活不好的閨秀會叫繡活好的丫鬟縫製嫁衣,但我卻並不想這麽做。


    於是我老實地答道:“慈姑姑不在府中,外出訪友去了。”


    皇後並不知師父收我為徒的事,師父與我娘親是生前好友,後來受了我娘的托付照顧我,從此便住在了瑞王府中,大家都喚她慈姑姑,隻有家裏人知道她原是江湖上那個赫赫有名的妙手觀音。


    皇後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無妨,待你下個月要嫁給東胥煊王的消息傳出去,她肯定會在你出嫁之前趕迴來的。”


    對於這點我毫不懷疑,若師父沒出事的話,無論如何也不會錯過我出嫁的,可是……我並不想這麽早嫁人啊,原以為此事定了以後,我至少還能逍遙半年,誰料到人算不如天算,我竟然忽視了東胥景和帝對君遷塵的寵愛程度,他舍不得君遷塵再次千裏迢迢來迎親,更舍不得君遷塵受那寒凍之苦,因此硬生生將日程縮短,想要讓君遷塵在冬天到來之前帶著我趕迴東胥風驚。


    可我好歹也是猗郇公主,難道皇帝伯伯就會答應如此無禮的要求?我不相信。


    “伯娘,這件事太突然了,我…我心裏沒個準備啊。”我還想著此事是否有轉圜的餘地,可皇後完全不理會我話中的意思,毫無退路地說,“所以東胥特使昨日將消息帶來,我們今日便告訴你了,就是想讓你多些時間緩衝緩衝,你既和他定下來了,早嫁晚嫁其實沒什麽差別,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虧待你的,猗郇永遠是你的娘家。”


    無論我怎麽委婉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樂意,可皇後就是不接招,太極拳來來迴迴打了無數遍,我隻好敗下陣來,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由不得我再來質疑。


    皇後見我放棄了抵抗,開心起來,又跟我交代囑咐了好些體己話,像個真真正正為我著想的長輩一般,我聽著那些話心裏微暖,雖然為了國家利益需要聯姻,但好歹這是我自己選擇的歸宿,從我的角度來看,他們並不算強迫我,若我娘親還活著,這些話便是由她來親自跟我講了。


    等她同我說完話,一個上午幾乎都要過去,她便留我在坤寧宮吃了午飯,席間卻不見景落,我有些疑惑地問道:“景落妹妹不來吃飯嗎?”


    皇後低垂著眉眼,好像無一絲異常,“你景落妹妹這幾日胃口不大好,我便叫人另外做了軟糯些的吃食給她送去。”


    我想起剛才在門口遇到景落的情形,她是徹底認命了嗎?不,我並不這麽覺得,相反,我在她眼裏看到了許多從前沒有的東西,那些隻有經曆過痛苦和成長,才會出現的東西。


    席間,皇後不停地給我夾著菜,我皆含笑吃下,看起來一副母慈子孝之狀,可剛才心中的一絲暖意已經被風驅散了,因為我想到了她對景落所做的事,為了讓景落能安安心心順從吩咐嫁人,竟然想出了那樣惡毒的法子,搭上了好幾條人命,她那雍榮華貴的外表之下,不知道包藏的是一顆怎樣的心。


    其實我從小對皇後伯娘打心眼裏親近不起來,雖然外表看著十分親昵的樣子,但不知為何,她雖然表麵對我很好,但我總覺得她並不是很喜歡我,興許是因為我小時候脾性太過頑劣,長大後也沒變好之故,她喜歡的是安安靜靜的大家閨秀,所以將自己的女兒培育成了那樣,因為她自己就是如此的。


    吃完飯,下人們剛收拾完畢,門外便傳來太監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屋內立馬烏泱泱跪倒了一大片,一個明黃色的衣角出現在門邊,我還沒來得及行大禮,便被皇上一把拖住,我抬頭脆生生喊了聲:“皇帝伯伯。”


    皇上臉上便漾開了一絲笑,眼中閃著促狹,“子顏啊,最近身子還好嗎?”


    我福了福,規規矩矩地答道,“子顏身體還好,不過最近天有些涼,夜裏有些咳嗽。”


    “哦,那可不好,”他嚴肅地說,“咳嗽也要好好注意,不要以為是小病,早點找禦醫開了方子治好。”


    我點了點頭,這時皇後才插上話,“皇上,臣妾已經將那件喜事告訴子顏了。”


    “唔。”皇上隻是應了一聲,隨意踱步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下,“坐,都坐。”


    我這才重新坐迴椅子上,皇上便又問起我日常的生活來,我也一一迴答了,皇帝伯伯和皇後不同,我能感受到,他對我是真真正正的關愛,從小到大,對我都十分縱容,我做再出格的事他也沒責罰過我,相反還會替我遮掩,所以在他麵前,我完全沒有在皇後麵前的緊張和拘束,反而更像在麵對家中的一個長輩。


    但我不能忘記,他除了是我的伯伯以外,還是猗郇的君王,古往今來在帝王之家,親情便是十分奢侈的東西,上位者必須將國放在首位,其次才是家,將公主送去他國聯姻,是最常見的政治手段,更何況如今這個機會,簡直是老天送給我們猗郇的,敢問若不是這樣,猗郇怎麽可能一次送出如此多的公主呢?


    乩語上所說是真是假暫且不論,可目前來看,得益最大的,卻是我們猗郇,我相信作為帝王,皇帝伯伯心裏應該是開心的,雖然這樣的開心需要以他心愛的女兒和侄女為代價。


    這便是帝王家的冷血和無奈,可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隻能把握好以後的人生,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這看似突如其來的求娶,實則是我和君遷塵早就約定好的,我甚至一邊聽著皇帝伯伯的話,一邊在想,我是否表現得太過平靜了些。


    “夙玉,朕和子顏單獨說說話。”皇上突然抬頭對皇後說,皇後了然地點點頭,看了我一眼,便出門去了。


    房間裏隻剩下我和皇上兩人,我低垂著頭不說話,頭頂傳來皇上的聲音,“子顏,現在是不是很恨伯伯?”


    我猛地抬頭,皇上臉上表情未變,但眼中分明有一絲憂傷,我搖了搖頭,“不恨伯伯,姑娘家總歸是要嫁人的,子顏的年紀也算不上小了。”


    皇上嗬嗬笑了兩聲,“我們的小子顏竟然也長成大姑娘了,自己都知道要嫁人了。”


    我歎了口氣,“景落妹妹都要嫁了,我若還不嫁,豈不是成老姑娘了。”


    “你個鬼精靈,”皇上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怪不怪伯伯把你嫁得那樣遠?”


    我想了想,認真答道:“子顏聽說過那紙乩語,如今的局麵皆應那個而起,子顏雖不懂政治,但卻知道,兩國之間沒有比聯姻更可靠的保證了。我嫁去東胥不怕,景落妹妹比我還小,不也要嫁到赤煬去嗎,可我怕的是,往後再也沒有機會迴來看皇帝伯伯了。”


    “好孩子。”皇上臉上浮現感動,“子顏放心,那君遷塵在伯伯麵前親口做過保證,你嫁過去之後必定不會虧待你的。”


    我低頭故作羞澀狀,聲音低低的,“剛才皇後伯娘已經同我講了。”


    皇上臉上掛上了一抹笑,“她定沒同你講,為了顯示求娶你的誠意,東胥景和帝同意與我國重新恢複通商。”


    “什麽?”我真的是貨真價實的吃了一驚,這我是萬萬沒想到的,猗郇和東胥雖許久未見硝煙,但禁止通商的法令是上一代當權者定下的,已有許多年了,原先邊境上好些繁華的小鎮,都因為這個法令而漸漸沒落了下來,景和帝竟然如此大手筆,他是過於寵溺君遷塵還是另有考量,這件事我現在還沒有頭緒,不過這也算是我嫁過去對猗郇所作出的貢獻吧,說出來怎麽這麽心塞呢……


    “還有,子顏,你可千萬莫忘了,不管你嫁去何處,你的根在猗郇,這裏是你永遠的家,你父王為保護這片土地而戰死,你不管身在哪裏,都不能辜負這片土地,這個國家。”皇上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我突然覺得心中一片激蕩,他說得沒錯,這裏是生我養我的土地,不管我往後去了哪裏,這裏永遠是我的家,我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都留在了這裏,我父王的鮮血同樣灑在這塊熱土上,往後無論我身在何處,我將一輩子心係猗郇,永不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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