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芷還沒走到流芳亭,便聽到了一陣輕咳聲,那聲音讓我沒來由的覺得熟悉,可卻想不起從何人那裏聽到過。轉過一個巨大的珊瑚石,流芳亭便毫無保留的展現在我們麵前。


    流芳亭嵌在一個小型魚池裏麵,一尾尾紅鯉浮出水麵,聚在一處,甩著魚尾十分歡暢的樣子,我看向亭子裏正在投食的人,他背對著我們,一頭烏發披散在身後,頭上用白玉簪束了個發髻,穿著一身石青色寬袖長袍,袖口繡著暗紋,他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優美的白楊。


    他坐在輪椅上,一隻手拿著魚食灑向池塘裏,另一隻手好像正捂著嘴,斷斷續續地咳著,可即便如此,他的姿態看起來都閑雅無比,他目光專注地盯著塘中,仿若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他身邊沒有跟人,自然也沒發現身後站了人,我和白芷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屏氣凝神,生怕嚇到了眼前的人。


    我心中已經暗暗猜到了他的身份,隻是不知為何他一人在此,沒有和皇帝伯伯他們一行人一起。


    一陣風起,我見他又咳了兩聲,比剛才咳得略重了些,瘦削的肩膀隨著咳嗽起伏,我鬼使神差地開口道:“你……”


    可我的話並沒有說完,因為他迴頭了。


    我找不到詞語來形容那一瞬間的感受,他的目光柔柔地滑過,定格在我身上,他沒有笑,我卻感覺眼前繁花盛開,他眸子裏光華驟現,黑眸如墨,卻有種說不出的明澈。


    子仁哥哥說得對,這般風華,讓人很容易便忘了他本來的樣子。


    但他長得是極好的,眉眼秀致,唇色緋然,神色寧靜,並沒有因為有人打擾而露出一絲不悅。


    驚鴻入眼,也許說的便是此時此刻吧。


    後來想想,我和白芷當時的表情一定呆極了,因為我和他就這麽對視了許久,完全沒有挪開視線的意思,直到他嘴角微揚,垂眸偏頭道:“安然公主。”


    他語氣十分肯定,我這才迴過神來,輕咳了一聲緩解尷尬,即便他長得再美,我也不應盯著一個男子發呆,我又不是那些常年待在閨閣中沒出過門的女子,今日怎麽這般失態,我在心裏默默地把眼前的煊王歸在十分危險的那類人中,即便剛剛見麵,但僅憑美色便能惑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王爺。”我遵禮福了福身子。


    他將輪椅轉了轉,將身子正對著我們,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日在東宮門口被人上下逡巡的感覺又來了,我皺了皺眉以示不滿。


    他像沒看到我臉上的表情似的,拿起帕子捂著嘴咳了一聲才道:“公主與那日……稍顯不同。”


    我這才想起今日的另類裝扮,但我並不打算在他麵前留下不好的印象,相反,我十分想爭取到他的好感,於是我溫溫和和地說:“今日家宴,想穿戴得喜慶些。”


    他竟然從善如流地接受了我的解釋,一本正經地點頭讚道:“那倒不錯。”說完又輕咳了兩聲,我終於想起剛才未說完的話,“風起微寒,王爺穿得太單薄了些。”


    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我已叫人去拿披風了。”


    怪不得他身邊沒有跟人,我好奇問道:“剛才我見皇上帶著其他人往東邊去了,王爺怎麽沒一起?”


    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了一層厚厚的陰影,語氣聽不出喜怒,但我分明聽出了一絲惆悵,“我走到此處身體不適,皇上便讓我留在這裏休息。”


    他身體不好,是五國皆知的事,算不得什麽秘密,也許上天是公平的,越是美好,越是易碎,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我心中流過一絲不忍,展開一抹燦爛的笑,說道:“嗯,流芳亭的景色很美,你知道為何叫流芳亭麽?”


    他微微偏了偏頭,示意我繼續說,我走近幾步將手扶上欄杆,看著池塘中翻滾的紅鯉說道:“流芳,流芳,便是指好時光。思往事,惜流芳,之所以叫流芳亭,便是提醒我們,要珍惜好時光,莫做後悔事。”


    身後一陣靜默,我扭頭看去,他正專心致誌地看著我,眸中光華點點,見我看他,也不躲閃,說道:“早就聽說安然公主頗負才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我腳步不穩,差點滑下池塘,他怎麽能這麽正經地說著不著調的話,眾所周知,我沒有才名,隻有詩名,而且還是打油詩。


    他不可能沒聽說過我的事跡,若真沒聽說過,也說不出剛才這句話來,這話在別人口中說出來必定是刺耳無比,可從他口中說出,可信度便增了好幾倍,我差點真的以為自己是個學富五車的大才女了。


    “今日一見,我也才知那句詩說得並不誇張。”我說完這句話就恨不得拿帕子塞上自己的嘴,一時隨性過了頭,不知不覺將心裏想的脫口而出了。


    一朝得見君顏色,從此扶搖是路人。


    我不會忘記作這首歪詩的人最後的下場,雖然下令砍頭的並不是眼前這位煊王,可古往今來,應該沒有男子喜歡將自己的美貌同女子一起作比的。


    “唔,”他出了聲,我忐忑地看去,發現他臉上並無一絲不悅,反倒興味盎然地說:“怪不得剛才公主看呆了。”


    聽了這話我實實在在地愣住了,沒想到他如此大度,不僅不計較,反倒開起了玩笑,我順著他的話道:“唔,沒見過什麽世麵,希望王爺能諒解此次的無禮,下次再見我會盡量少看呆一會兒的。”


    他輕笑出聲,不知為何,我突然感覺一陣別扭,明明跟他才剛認識,可我們說話的語氣卻跟相識很久了一樣,十分熟稔。


    我摁下心中這股奇怪的感覺,決定言歸正傳。


    “王爺此次來猗郇是……遊山玩水?”我努力斟酌著用詞。


    “順便吧。”他看了我一眼,我一臉希冀希望他繼續說下去,他淡淡道:“蘇家有女百家求,我等凡夫俗子,自然也不例外。”


    果然是來求親的,東胥還真舍得下血本,讓自己家這位弱不禁風,坐著輪椅都要咳上兩聲的三皇子跋山涉水,不遠千裏來到錦都,就是為了討個蘇姓媳婦,我不得不說聲佩服,他這身子骨,能順利撐到錦都已經阿彌陀佛了,接了親迴東胥,若在半路上就……


    我抬頭看到他那張潔白如玉,精致無瑕的臉,心中微歎,如此完美的夫君去哪裏找啊!


    貌美,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美,將第二名扶搖公主遠遠甩在身後,完全不用擔心以後會看膩這張臉。


    位高,還沒成親便被封了煊王,深受聖寵,卻沒有卷入權利中心,不用擔心在權利傾軋下屍骨無存。


    寬容,剛才我當著他的麵說了大不敬的話,他卻絲毫沒有生氣,反倒以風趣化解了尷尬,幽默是老天爺賜給人類最寶貴的財富。


    聰明,他不以傳言中所說的為真實,對待我的態度一視同仁,並沒有先入為主的偏見。


    最最重要的是,他體弱,命不久矣。雖然說出來也有些難過,可是不可否認,這是他身上最大的閃光點,我這一生隻想安安穩穩,自由自在的生活,可生在皇室,身為女子,若想得自由,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總有一天要嫁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可嫁了人之後,一切便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此時此刻,有一個這麽好的機會擺在我麵前,讓我能在嫁了人之後,重迴自由,我怎麽能不心動?


    於是我臉上堆出了笑容,走近幾步,朝他道:“那你覺得,我……”


    我還沒說完,他突然臉色一變,目光倏地變冷,打斷我道:“公主已在此逗留太久。”


    我一句話硬生生被截斷,有些迴不過神來,又看到他突然變臉,心中一驚,看來剛才作的總結還得重新評估才是,剛才他表現得實在太過完美,完美得有些不真實。


    可是若仔細想想,他久病不愈,常年臥床,性格怎麽可能如此幽默開朗,好好說著話卻變了臉,陰晴不定才更符合他本來的模樣。


    “公主,晚宴再見。”他臉上神情恢複了平靜,但話中逐客的含義表達得十分明顯,我若再不走,就真的成厚臉皮了。


    我耐著性子有禮地道了別,帶著白芷離開了流芳亭。


    走出近十步,我忍不住迴頭看了看,他又將身子轉了過去,背對著我們,背影顯得清雋修長,像一幅淡淡的水墨畫,悠然淡雅,卻意味深長。


    我終於轉過身,朝剛才來的方向走去。


    白芷剛才一直沒有說話,如同透明一般,此時終於唿了口氣道:“公主,那煊王太美了,我都不敢說話,怕一說話驚動了他,他一不高興就飛走了。”


    我噗嗤一聲笑出聲,第一次看到她這麽小孩子氣的一麵,我笑道:“你是白芷麽?我還以為是小茴呢。”


    她聽出我在取笑她,皺了皺鼻子道:“我第一次見嘛,話說迴來,公主,除了那日在東宮,今日算是你和這煊王第一次正式相見,怎麽感覺……”她偏了偏頭,想了半天,終於說道:“怎麽感覺……很熟的樣子……”


    我聽後心中一跳,連白芷都這麽想,看來不是我一人的錯覺,可是沒有道理啊!


    我帶著這個疑問,慢吞吞地沿著路走了迴去,我原以為會碰上找到簪子的景落一行人,可沒想到,我又無意間路過了別人的愛恨情仇,隻能心裏歎一句,真是個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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