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最後在我的插科打諢下結束,子仁哥哥知道我想逗他開心,後來便一直十分配合我,嘴邊掛著清清淺淺的微笑。


    我從東宮出來,一入轎子,眼淚便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身不由己,命不由己,這十六年過得太順遂,自恃著有一大群人寵愛,便無所顧忌,肆無忌憚,整日裏渾渾噩噩,在江湖上扮男子扮得久了,竟然誤以為自己和男子有同樣的權力,真是癡人說夢。


    我迴到家第二天,東宮裏便有太監過來傳話,說太子昨兒個有個好東西忘記給我看了,讓我明日再去一趟,我心中雖狐疑這不像子仁哥哥的作風,但那傳話的太監確是他身邊親信,便應下了。


    那小太監雙眼滴溜溜轉了一圈,笑道:“公主記得早些去,太子殿下想給您看的好東西可不等人。”


    我雖猜不出到底是什麽,但他既然這麽交代,必是很緊要的,於是笑道:“王公公放心,本公主可是個守時的人。”


    “那是,那是。”他見我已經心領神會,便告辭出去了,我使了眼色,白芷便跟了出去:“王公公慢走,我送你。”


    不一會兒,白芷掀了簾子進來,我問道:“有說什麽嗎?”


    白芷搖頭,抿了抿唇:“王公公說他也不大知曉,今日太子殿下去了一趟坤寧宮,迴來便下了這個命令。”


    坤寧宮……我眉一挑,端起茶杯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白芷點了點頭,憂心地看了看我,這才退了出去。


    第二日我如上迴一樣,早早地便來到了東宮,見過子仁哥哥後,他卻帶著我七拐八拐到了一個僻靜花園,我麵露不解,他臉上浮現一絲無奈道:“你進去罷。”


    我心思一轉,撲哧一聲笑出了聲,看著他的眼神立刻變得同情起來,這天下敢讓太子代為跑腿的,怕隻有他那個從小寵到骨頭裏的親妹子了。


    我走過抄手遊廊,不遠處是個水榭,這裏雖偏僻,但小時候我也進來玩過的,因此熟得很,水榭旁有幾株楊柳,被風吹起,憑添了分纏綿的感覺,我不緊不慢地走著,感覺倒像是去會情郎一般。


    沒走多久,便到了頭,果然在水邊架起的平台上聘聘婷婷立著一個身影,一身蔥青長裙,外麵是同顏色的紗衣,裙裾繡著花紋,頭上插著一個小巧精致的銀簪子,纖纖玉手上套著蓮花紋銀鐲子,聽見有腳步聲,便慢慢迴轉身來,也不見怎麽動作,裙子便似漾開波紋一般浮動起來,與身後青天碧水融為一體。


    那女子正是蘇子仁的胞妹,安心公主蘇景落。


    她與我不同,是標準的瓜子臉,一雙靈動秀氣的大眼,美目一盼,秋水盈盈。


    “我就知道是你。”我翹了翹鼻子,毫不客氣地說。


    她和我許久沒見,自然也是滿臉高興,我也不招唿她,直接走到水榭裏的梅花彎腿如意桌前坐下,她從善如流地跟了進來,坐到了我旁邊。


    我先給她倒了杯茶,又給自己倒了杯,入口沁香,茶還是溫的,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半年未見,姐姐還是這樣。”蘇景落先開了口,聲音細細柔柔,聽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抖了抖身子,像要把雞皮疙瘩抖去,嚴肅道:“好好說話!”


    蘇景落歎了口氣,全身都放鬆下來,不似剛才那般作態,“也就你還這樣,真是的,每次到你麵前都破功。”


    我嘿嘿一笑,湊過去抹了一把她滑溜溜如雞蛋殼一般的臉,調戲道:“這才是真愛嘛,怎麽,半年不見,如隔好多個秋了吧,有沒有想我?”


    蘇景落狠狠瞪了我一眼:“別拿你髒兮兮的爪子摸我,迴頭長了痘又要被母後念叨了,你不知道喝那些祛痘的藥有多痛苦……”說到一半,想起如今坐在她麵前的是個不折不扣的藥罐子,便立刻打住了這個話題,改口道:“我才沒有想你,整日裏忙著學這學那,哪像你,一病就是半年。”


    我聽出她的嫉妒之意,嘿嘿一笑:“皇後伯娘現在管你是越發嚴了,上次我去坤寧宮想見你一麵,竟然沒見著,說你在學規矩。”


    她像是想到什麽,垂下頭有些哀傷起來:“真羨慕你。”


    “我有什麽可羨慕的,這次在外可是九死一生。”我為了安慰她,揀著這次出門驚心動魄的幾個時刻說了,聽得她驚唿連連,“天啦,你親眼看見殺人了!”


    “何止啊,”我歎了口氣,“最危險時那大刀離我就這麽近……”我用手比劃了一個距離,見到她麵露驚色,咳了一聲,得意道:“不過我還有些功夫,一個閃身便避了過去,順便扭身踹了那人一腳,那人一個釀蹌,摔倒在地,結果大刀不偏不倚砍入腹中,隻能說都是報應啊。”


    蘇景落眼睛一轉道:“你又在胡謅,他那大刀怎會砍入自己腹中,難道之前都是用刀背對著你的不成?”


    我被當場戳穿卻一點也不尷尬,摸了摸鼻子道:“總之就是那麽個意思,你體會一下。”


    蘇景落噗嗤一聲笑了:“子顏姐姐,若你是男子,我一定嫁給你。”


    我急忙擺手:“不行不行,我是男子你也不能嫁給我,我們可是一個姓呢!”


    蘇景落竟然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也對,若不是隔得太近,哥哥也能娶你了。”


    我決定沉默不接她的話,小時候我們常在一起玩遊戲,子仁哥哥扮新郎,我扮新娘,景落最喜歡這個遊戲,一直到長大些,某次她童言無忌在皇上和皇後麵前提起,讓子仁哥哥長大後娶我為妻,鬧了好大的笑話,那次她才知道,我們的血緣竟如此親密,親密到她的希望落空了。


    景落知曉我總是女扮男裝闖蕩江湖的事,但她並不知道我的名頭是什麽,每次我從外麵迴來她都會纏著我講外麵發生的事,然後一臉羨豔,我知道她的身份注定了這一輩子,她都不可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所以每次都會挑一些好玩的事講給她聽。


    她總是說:“姐姐,你多到外麵的世界看看,就當將我的那份也看完。”


    我看著眼前這位亭亭玉立,麵若桃花的女子,露出了一抹微笑,她在我眼中永遠是當年那個頭上頂著兩個小包包在我身後一直叫著子顏姐姐的小姑娘。


    她見我沉默,突然狡黠地一笑,撲過來挽住了我的手臂,我嚇了好大一跳。


    她漸漸長大後,被皇後伯母養得十分端莊,人前的一舉一動挑不出一絲錯處,隻有對著我和子仁哥哥時才會稍顯放鬆,若不那樣,我不耐煩跟她講話,不過像這種舉動卻是很久沒有過了。


    我詫異地看過去,她抬頭看我,眨著那雙靈動的大眼,晃著我的手臂撒著嬌:“子顏姐姐……你對我最好了……你是最最心疼我的對不對……”


    我聽得牙酸。


    “有什麽事,說。”我的手都快被她晃斷了。


    “我不管說什麽你都會答應的對不對!”她立刻停止晃動,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我在她的視線壓迫下,努力保持了氣節:“這……要看是什麽事。”


    “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她眯起眼,臉上堆滿了笑,我越發覺得此事非同小可。


    “我不信,你說出來我判斷一下。”我堅定不移,穩若磐石。


    景落扭捏了半天,終於開了口:“子顏姐姐,你知道花朝節麽?”


    我橫了她一眼:“你當我是三歲小兒麽?自然知道。”


    花朝節,是我們猗郇一年一度的大節日,位於八月的最後一天,每年到了這時,百花已快凋謝,花神一年之中最辛苦的時候也算過去了,因此這天算是我們在犒勞花神,謝謝她帶給了世間如此美麗的芬芳,所以花朝節亦稱花神節。


    這日的活動頗多,祝神廟會,撲蝶賞花,製作花糕等等……許多人還會聚在一起品酒吟詩,好不熱鬧。更難得的是,晚上還有燈會,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在這一天都可以隨著家裏人出去欣賞錦都的火樹銀花不夜天。


    在猗郇的所有節日裏,我最最喜歡的便是這天,因為它意味著那些平日裏要特地去尋的小吃會一個一個冒出頭來,毫無顧忌地擺在街上,許多商家還會設置燈謎,猜中了會有豐厚的獎賞。往年的這一天我都會扮作男裝,一個人穿梭在燈明如晝的大街上,然後吃得飽飽的,左手抱著紙燈,右手拿著獎賞趁著天還未亮悄悄迴府。白芷、小茴她們也會放假一天,隨意在外麵遊玩。


    “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我有些不解。


    “花朝節那日……母後會帶我去芙蓉閣賞燈會。”她抿了抿嘴說道。


    我咳了一聲:“不是每年都這樣嗎?”說是賞燈會,其實就是表現一下天家與民同樂的氣度來,那芙蓉閣雖處錦都最繁華的核心地段,但到了那日卻會被皇家侍衛看守得緊緊的,也沒有誰會不要命地闖進去。


    正在迴憶往昔,冷不防景落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我立刻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道:“你沒開玩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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