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吃飽喝足從九淵的小院子裏出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以後的事了。我腆著肚子打著嗝,一臉的滿足,九淵做了一桌子小菜,都被我和鬼卿一掃而空,桌子上的盤子到最後光潔如新,我無比慶幸自己是以男兒身份遊走江湖,否則……


    我將栓在門口大樹上的韁繩解開,駿馬打了個響鼻,我摸了摸它的頭,哼著小曲拽著韁繩走出了竹衣巷。


    難得出門一次,又易好了容,我自是不擔心有人會認出我,想著此時城郊的青山碧水,心中像是有一片羽毛微微拂過,瘙癢不已,待牽著馬過了熙熙攘攘地街道,一躍而起,拍馬而去。


    在馬上風馳電掣了一番,出了城門,我便放緩了速度,開始悠哉悠哉地欣賞起周圍的美景。錦都的城郊有一個湖泊,名叫莫愁湖,占地麵積頗大,湖泊邊種植了許多柳樹,“柳”和“留”諧音,在猗郇,每當送別親人朋友時,有折柳枝相贈的風俗,因此這莫愁湖,便自然而然成了送別之地,許多文人騷客也喜歡在此題詩。


    曾有詩雲“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便正是指的折柳送別之景。


    此時正是夏末秋初,天朗氣清,從莫愁湖吹來的風不幹不燥,夾雜著一絲濕氣,湖邊成排的柳樹擺動著身軀,婀娜多姿,像是對鏡梳妝的美麗仙子,又像是一個一個羞澀的少女低垂著頭站在那裏,搖曳著輕柔的腰肢,臨風起舞。


    今兒個天氣好,湖邊有許多成群結隊的遊人在賞著風景,能並排通行八座轎子的官道上也是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我閑散地騎著馬,手中的韁繩並未抓得十分緊,就這樣讓它自由自在地走著,就當是出來散散心。可旁邊總是傳來陣陣低語,待我抬眼望去,便能聽到羞澀地驚唿聲,一堆穿著鮮豔粉嫩裙裾的少女們都會偏過頭去,假裝不在看我,我嘴角扯出一抹笑,倒是忘記了自己這副好皮囊。


    有心顯擺一下,因此我幹脆翻身下了馬,將馬兒係在旁邊的樹上,任其吃草,我自己則背著手朝湖邊走去,旁邊許多妙齡女子都在偷偷瞄我,我裝作渾然不知,一副瀟灑不羈的風流姿態。


    一陣胭脂香順著風飄了過來,我正想迴頭張望,便有侍衛過來趕人,我一見便知是有哪家官小姐來湖邊賞景,要屏退閑雜人等。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遇到過,不過一般都會提前清場,這次卻是人已經到了,這邊才著急忙慌地開始趕人,不知是哪家的小姐突然來了靈感,要來莫愁湖畔一遊。


    我好脾氣地甩了甩袖子打算避開,剛走兩步就聽到背後響起小孩子的哭聲,我有些錯愕地迴頭,發現一個兩三歲的小人兒一屁股坐在青石板路上,正在嚎啕大哭,旁邊的侍衛有些束手無策的樣子,可能是剛剛趕人時不小心將小孩絆倒在地了。


    那侍衛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自然不知遇到這種情況該如何是好,正想將小孩扶起,便有個驕縱的聲音傳來:“吵死了,怎麽迴事?”


    我抬眼看去,一個身穿櫻桃色牡丹薄水煙鳳尾裙的女子正柳眉倒豎,滿臉怒氣地看向這邊。那女子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顏色頗好,細長柳眉,容色絕麗,興許是剛才從那頭走過來的緣故,臉頰還泛著紅暈,豔若明珠。


    那侍衛還來不及作答,從女子背後又走出來兩個人,一個穿著粉霞錦綬藕絲緞裙,一張容長臉,長相一般,但臉上盡是討好之色,另一個素雪絹裙,打扮得頗為素雅,長得十分清麗,臉上卻表情平平。


    那粉霞緞裙的女子滿臉笑容,朝先前開口的女子說道:“郡主不必動怒,沒必要跟這些下人一般見識。”


    郡主?我又看了先前那女子兩眼,心中有些狐疑,我印象中沒這一號郡主啊……


    那侍衛立刻求饒:“小的該死,辦事不力驚擾了郡主。”


    那小孩兀自哭個不停,完全不管此時發生了什麽,也是奇怪,那小孩的家人並未出現,被稱為郡主的女子眉頭越皺越緊,怒道:“快把這小孩抱走,吵都吵死了!”


    侍衛立刻唯唯諾諾,蹲下身子想將那小孩抱起來,卻沒想到那小孩脾氣挺大,並不買賬,嘴裏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往後躲著,那粉霞緞裙的女子此時上前走了兩步,嗬斥道:“這麽個三歲小娃娃都奈何不得?把他嘴給我堵上!”


    侍衛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女子往後偷偷瞄了一眼郡主,發現郡主並未反對她這個提議,立刻來了精神,大聲道:“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快將他的嘴給堵上!再這麽吵下去,頭都要被吵炸了!”


    侍衛無法,隻得用了蠻力將那小孩拽了起來,小孩吃痛,哭聲更大,侍衛用手捂住了那小孩的嘴,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那女子終於滿意了,這才轉身討好道:“郡主,別為了這些小事破壞了賞湖的興致,等會兒那邊還能去遊船,這時節正是荷花開……”


    突然一陣吃痛聲傳來,我從後頭看得清清楚楚,剛才有人用一顆石子作為暗器打中了侍衛的手,他手一鬆,那小孩的哭聲再次傳來。


    “你怎麽迴事?!”女子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迴頭滿臉怒容對著侍衛,侍衛有些委屈道:“剛……剛剛有東西打中了我的手。”


    “誰?!”女子打量了四周一圈,突然眼神定在了我身上,我心裏一緊,不會這麽倒黴吧……


    “是你!”可惜老天沒有聽到我的禱告,那女子果然將手指向了我:“從剛才起你便一直站在這兒了!”


    我低頭輕咳了一聲:“這位姑娘,在下站在這兒,不知是違反了猗郇哪條律法?”


    “你……”女子被我的話噎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氣急敗壞道:“這邊在清道,你眼睛是瞎了麽?”


    “沒瞎,我正打算走來著。”我摸了摸鼻子,對於這種裝腔作勢的官家小姐,我還是有多遠走多遠吧,正抬腿要走,卻被她叫住:“你站住!”


    小孩還在哭著,嗓子都啞了,我皺了皺眉,有些於心不忍,終是停下了腳步,道:“還有何事?”


    “你剛才一直在這兒,自然知道這小孩父母是誰,快將人叫來,把他抱走!”


    ……這是什麽邏輯?我站在這兒就一定知道這小孩父母是誰?我有些無語道:“姑娘,我站在這兒不過一會兒工夫,就像不知道你是誰一樣,我也不知道這個小孩的父母是誰。”


    旁邊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像是古琴發出的最低音,我不由自主地朝發聲處看去。


    離我們不過十步之遙的地方站著兩個男子,不知道他們站了多久,前麵的是一個紫衣男子,此時他正低眉笑著,隻能看到一雙如濃墨般的眉毛,他笑了兩聲,這才抬眼看過來,我不禁眼前一亮!


    他的臉如雕刻一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鼻梁挺直,如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薄薄的嘴唇,此時正微微上翹,使整張臉的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頭上戴著束發的紫金冠,一身紫袍,襯托得他整個人都華貴非常。


    他這一笑,有如百煉鋼化為繞指柔,讓人目眩。饒是剛剛在麵對我時怒不可遏的女子都羞紅了臉,聲音小了一倍不止:“你……你笑什麽?”


    那人走上前來,身後的人亦趨亦步地跟隨著他,我見他身後的人表情嚴肅,低垂著眼,想來是隨從之類的,便也沒再注意。他眼帶笑意地看了我一眼,這才彬彬有禮地迴道:“我比這位公子先到此處,這小孩的母親剛剛有急事去了,再等一等便會過來的。”


    “那……那既如此……”女子羞澀的低頭,正想說話,此時半天沒有吭聲的那位郡主走上前來,冷冰冰道:“剛才的暗器是你發的?”


    紫衣男子十分坦然:“是我,若再不阻止,你這侍衛怕是要鬧出人命了。”他彎下腰,將仍在低聲抽泣的小孩扶起,拍了拍他沾滿灰塵的衣服,小孩興許是哭累了,終於不再拒絕,這時有個麵帶焦急的婦人衝上前來,最終喊著:“福哥兒……”


    那小孩聽到熟悉的聲音,立刻撲向了來人的懷裏,那婦人見到此時的場景被嚇呆了,紫衣男子笑了笑:“以後莫把小孩一人獨留在外,快帶迴去吧。”


    婦人千恩萬謝地帶著小孩走了,此時那郡主皺眉道:“你打傷了我的隨從。”


    男子“哦”了一聲,嘴角扯出一抹笑:“賠你銀子?”


    郡主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反倒是剛才那個粉霞緞裙的女子忍不住了,上前兩步道:“大膽刁民!你可知站在你麵前的人是誰?!”


    那紫衣男子看了我一眼,語帶笑意:“我雖和這位公子不同,站在這兒好一會兒工夫了,可就像不知道你是誰一樣,我也不知道這位姑娘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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