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怎樣的背影啊,翩若驚鴻,宛如遊龍,我渴望她轉身,能讓我一睹芳容,又不想她轉身,怕正麵不若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雖然我身為女子,但對美好事物的向往之情是不會改變的,越是美麗,越忍不住靠近。


    她身著一套素雅至極的荼白烏金雲繡衫,頭上沒有綰發,隻左右各從耳畔拿了一捋頭發束在身後,飾以倩玥珠,烏黑如墨的長發直直垂到了地麵上,廣袖長袍,腰肢如柳,纖細動人,美不勝收。


    亭子中間有個石桌,石桌上擺了一架古琴,琴旁是一個古銅色香爐,正嫋嫋地升著白煙,佳人伴琴,仙氣環繞,讓我有種置身天宮的錯覺。


    她有迴身的跡象,我急忙後退了一步躲到了石頭後麵,怕唐突了佳人。等了一會兒,發現沒有動靜,正想伸出頭來探望,就聽到一個柔如秋水的聲音:“你來了。”


    那聲音中夾雜著絲絲雀躍,原來這位絕世佳人正在等人,來人卻沒有說話,半晌聽到佳人的聲音恢複了平常,說道:“我彈奏一曲,以慶你我二人今日重逢。”


    原來是重逢之喜,我很想伸出頭去看看到底是誰,能讓如斯美人傾心於此。來人雖未曾吭聲,我卻十分確認來的是個男子,而且極有可能是美人的心上人,因為她剛才的語氣中明明白白包含著刻骨相思。


    琴聲響起,宛轉悠揚,我偏頭閉眼細細品味,她的琴技相當精湛,琴聲即心聲,寥寥數音,將自己的所思所想表露無遺,既表達了對兩人重逢的喜悅,又纏繞著淡淡的離愁,剛剛重逢就想著以後離別時的愁緒,讓人心生憐愛之餘,又不得不佩服其心思巧妙,將自己的情意全然寄托於琴聲之中。


    一曲完畢,我還深深地沉醉其中,就聽佳人語帶愁緒,淡淡道:“清軒,自你我上次一別,已過三載,若這次不是她通知你東西已尋到,你是否還會避而不見?”佳人似乎站起了身,走了兩步,哽咽道:“你我相識幼時,現如今……真的要生分若此麽?”


    那個叫清軒的男子繼續沉默沒有作聲,我似乎聽到了衣服摩挲的聲音,佳人似乎撲入了男子懷中,我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十分小心地悄悄探出了半個頭來。


    “哎,我說,哪裏來的小賊,敢在我莊上撒野?”我還什麽都沒看到,肩膀上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正好是我受傷的那隻手臂,痛意襲來,我一下沒忍住,驚唿出聲。


    被人戳破,我索性站直了身子,想迴頭看看來人是誰,可頭偏到一半,又想起要緊的事,急忙迴頭,可再往亭內一看,哪還有人影,不僅佳人的情郎沒見到,連佳人也不見了蹤影,我氣急,迴頭打算好好罵罵來人,即便我偷窺是錯,他也無需下那麽重的手,往人傷口上戳啊!


    可當我看到站在身後的人時,滿腹的話都吞了下去,我用左手護住未受傷的右手,防備地看向他。


    來人嘴角帶笑,一身白衣,清雅無雙,這天氣一點都不熱,他卻手中搖著玉扇,見我隻是瞪著他不說話,笑道:“你這人倒有趣,明明是做賊被抓,現在反倒這麽底氣十足。”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陣,嘖了一聲,搖了搖頭。


    他被我此舉氣笑了,問道:“你這是何意?”


    我跟他錯身,走了幾步:“我原以為天下第一莊的杜莊主,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沒想到卻是個隻會在背後嚇人,戳人痛處的……小人。”


    杜衡玉扇一收,眉頭一皺:“好你個賊人,偷窺他人不說,竟然還賊喊捉賊,我幾時戳了痛處?”


    我將我右手往前一伸,耍著賴皮:“我右臂受了傷,還多虧杜莊主天天派人送藥來才好得這麽快,你不認識我也難怪,我來此處這麽久,連杜莊主的影子都沒見過。”


    杜衡臉色一鬆,嘴角又揚起笑意:“我說是誰,原來是柴薊柴公子。”


    我見他如此,知道此事已過去,抱了抱拳道:“多虧了杜莊主當日相救,不然柴某恐怕要命喪大海之上了。”


    杜衡打開玉扇,裝模作樣地搖了搖,扇起一陣微風道:“湊巧湊巧,我那日是去接司空兄的,沒想到遇到那般危急的情況。”


    “不過話說迴來,那幫刺客是找司空的麻煩,我還挨了一刀,你作為他朋友,如此招待我也是應該的。”我感覺自己臉皮隨著時間增長越來越厚。


    杜衡驚訝地看了我一眼:“沒想到魅公子如此伶牙俐齒,真是……深得我心,既如此,就留下來參加鑒寶大會吧。”


    敢情他之前還打算趕我出去啊?真是個奇葩……


    “我本就是隨司空來參加鑒寶大會的。”


    “是麽?”杜衡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司空……看來你和他挺熟啊。”


    我擺手:“不熟,不熟,隻是朝夕相處了三個月,吃也一起,住也一起,同坐一輛馬車罷了。”


    杜衡大笑:“柴公子,你雖不是出家人,可也不能打誑語啊。”


    他這麽一說,我便知道司空易全身帶毒之事,他肯定也是知曉的,看來司空易和這杜莊主確實交情匪淺,他估計我不知道這件事,因此才會無所顧忌地有此一說。我頓了頓,說道:“沒那麽誇張,不過確實同遊了三個月,也算相熟了。”


    杜衡點點頭,看著我眨了眨眼,說道:“司空兄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日之事我就當沒看到。”


    他當沒看到,我可不能,試探性地問道:“剛才那位佳人……”


    杜衡將頭微偏,輕輕敲打著頭部,看著我道:“名花已有主,柴公子還是死心罷。”


    他誤會了……不過這樣也好,誤以為我對她一見傾心,總比知道我其實隻是太過八卦要好。


    直到我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我腦海中還在迴想白天的情形,當時我雖未看清,但餘光卻瞟到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不知那是不是佳人屬意的男子。想來白日所見的那位美人,就是決明先前口中的那位長得跟天仙似的姑娘,心裏更加後悔,隻見其背影已經動人若此,真想看看她的正麵,想來不會讓人失望才是。


    又想起白日裏見到的杜衡,不知是因為司空易的緣故還是其他,除了感覺他人有些不著調以外,陰晴不定什麽的今天倒是沒有見識到,不過他雖然高挑,卻並不覺得壯實,全身上下總散發著一種清雅之氣,和他吊兒郎當的個性格格不入。


    我又想到他今日裏說的話,鑒賞大會即將開始,前後不過三天,這三天後我和司空易的交易就此達成,那是否意味著我能夠迴家了?


    此次出門時間比想象中拖得長了許多,宗老頭估計已經出關了,現在應該在氣得直跳腳吧,我將他的寶貝偷走,還去了這麽遠的地方,以至於他鞭長莫及。師父不知道會不會擔心我,我原來跟她說不過出門一個月而已,現如今都拖了三個月了,待我到時候啟程迴猗郇,即使腳程再快,路上不做停留,也是一個月以後的事。


    這幾日住在這滿是猗郇氣息的院子裏,不由得更加想家了,我想念錦都胭脂湖畔的那一排排楊柳,想念瓊花苑裏那一朵朵如銀盆大小的瓊花,想念美麗的少女們從晴川橋上走過留下的銀鈴般的笑聲,想念長相秀雅的美少年身上被百姓們灑滿鮮花時那不知所措的模樣……


    我更想念我的家人,朋友,姐妹,不知遠方的他們有沒有想我,還有伯伯……


    我歎了口氣,翻了個身,不離開家鄉永遠也不知道自己會如此思念那裏的一切,即便是當時討厭的那纏纏綿綿一下就沒完沒了的細雨,現如今在記憶裏也覺得溫柔繾綣起來,仿佛將故鄉蒙上了一層似夢似幻的色彩,在記憶裏越發顯得熠熠生輝。


    就這麽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外麵明月高掛,我已沉沉入眠,並不知道此時,在莊子的另一側,還有許多房間裏燈火通明,宛如白晝。


    “究竟有沒有用,你倒是說一句話啊,一直沉默做什麽?”手持玉扇的男子不耐煩中夾雜著緊張,不停地催促道。


    端坐在位置上的青衣女子微蹙柳眉,一直低頭在紙上寫著什麽,並不作理會。


    男子急得不行,站起身來,來迴踱步。


    “你別走來走去,晃得我眼都花了。”女子終於寫完,放下毛筆,拿起紙張吹了口氣。


    男子站停,“我不晃可以,你倒是交代一聲啊,有用還是沒用?”


    “我不知道。”女子放下手中的紙,淡淡說道。


    “不知道?”男子不可置信地重複,“你不知道還研究了這麽久,不知道你眼巴巴把他叫來做什麽?”


    女子搖搖頭:“你這急脾氣,快給我坐下,坐下再說。”


    男子僵持了半天,最終拗不過,又有些生氣似的,故意重重坐了下去。


    女子道:“此事沒有先例,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男子還想說什麽,女子抬頭製止了他,“但經過我這些天的實驗,常人吃了是無礙的,何況如今已是背水一戰,再不能拖了,所以不妨一試。”


    男子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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