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沒有人知道百裏守約的心正在忍受著怎樣的煎熬。


    百裏守約來到清羽派數十載,代表清羽派出戰數次,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惶惶不安。


    他曾經是個冷靜持重的少年模樣,雖然在追求阿離姑娘的時候,顯得有些頑皮無賴,卻一定是個在作戰時值得信賴的忠誠隊友。


    “關於取下敵人性命這件事,也從不失約。”這是他的口頭禪。但是今天他失約了。他知道今天的這場戰爭,他將徹底失約。


    沒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當他聽到甄姬被殺的消息以後,他在心裏默念了千萬遍“對不起”,甚至他拿槍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玄策,他是萬萬下不去手的。


    所以盡管他本有機會能救甄姬一命,他也放棄了這個機會。


    他在想,這場戰役結束以後,他是不是該迴到他的山洞去了。就是那個……很久很久以前,他隱居過的山洞。


    然而,玄策願意跟著他去嗎?


    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玄策已經忘了他。


    就在這場戰爭開始前的一段時間,百裏守約發現他現在居住的房間的木柱上插著一個匕首,匕首下還有一封字條。


    他打開看了,之後再也不能安心對戰。


    他知道這是敵人故意在擾亂他的心智。他們費盡心機找到玄策,又隱瞞封鎖消息這麽久,偏偏在臨近開戰之時選擇秘密告訴他,就是想讓他在戰場上無心對戰、畏手畏腳。就是想讓他百裏守約最後落得眾叛親離。


    玄策,玄策,全名“百裏玄策”!


    這正是百裏守約苦心尋找多年的弟弟。


    ……


    那年長安城兵荒馬亂、硝煙四起,為了引開敵人,他將年幼的弟弟藏好以後,獨自跑進了生死未卜的長安街道。


    可是當他撐著最後一口氣迴到他原來的住所之時,原本藏著弟弟的櫥櫃卻空了。


    他的心,也跟著空了。


    傷心欲絕的他本想咽下那最後一口氣一死了之,可是他一想到年幼無助的弟弟有可能沒有死,正在等著他去營救,再或者……被人殘忍殺害,無論哪一種情況,他都再也不能允許自己懦弱的死去。


    所以他忍辱負重,加入了當時群雄割據的一支軍隊,苦練技藝。他的天賦,加上他的毅力,練就了他千裏之外取敵性命的本事。這也使得他在軍中盛名一時,“冷血狙擊手”便是他的外號。


    後來他死了。在一場對敵戰役中不幸陣亡。


    本來每天出入生死之地,死亡就是早晚的事情。他隻是可惜在死的那刻,還是沒能收到關於失散弟弟的任何消息。他帶著對人世的無盡遺憾閉上了疲憊一生的眼睛。


    再後來他醒來了,卻身處一個叫做“王者峽穀”的世界。在他弄清楚峽穀世界跟人世是兩個互相不通的世界以後,他絕望了。


    曆經多年在峽穀世界漫無目的、櫛風沐雨的遊蕩,他慢慢地接受了他死不了了也逃不了了的現實。


    他是在清羽派創派之前就在清羽派現在的領地裏的一處極其隱秘的山洞隱居起來的。從那以後他過上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平淡生活。


    然而數百年來,風雲變幻,終究那安身立命的桃花源,也變成了追權逐勢的名利場。


    來到峽穀世界的那天,他就發現了自己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人,而是一個……“狼人”。不過他當時並沒有在意自己的身形到底為何物,他隻一心沉浸在再也見不到曾經相依為命的弟弟的哀痛之中。


    所以數百年後,培養他成為“狼人”的主人找到他,要他以一名射手的身份進入清羽派時,他心中沒有絲毫的波動。


    那個主人給他描繪了峽穀世界未來的形勢。他不懂他的意思,也沒有聽他使喚的想法。但是主人說了一句話,使得他不得不言聽計從。


    “等到清羽派一套陣容招滿之時,就是你再見你弟弟百裏玄策之日。”


    他最後當然是滿懷希望地加入了清羽派。他剛來清羽派之時,清羽派隻有老夫子與莊周兩人。但是他不怕,隻要他有足夠的耐心,他就能再見到弟弟百裏玄策。


    然而清羽派立誌成為大門大派,招收英雄要求嚴格,隻看英雄資質,不著急想湊齊一套陣容。


    他隻得再耐心地等著。好在入了王者峽穀的人就會不老不死,無論經過多少年,都是進入峽穀世界時剛被塑成的那樣。


    所以清羽派上路——鎧的到來,確實是使百裏守約感到欣喜若狂。他埋藏心事多年,終於等到了清羽派一套陣容招滿了的這一天。此後的每天,他都在期盼著:“見到弟弟的日子應該也快到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會在戰場上,以對戰的方式見到他尋找多年的百裏玄策。


    那張字條上隻寫了“南雲派打野百裏玄策”這九個字,其餘一字未提。


    當百裏守約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見到南雲派打野的時候,他認定了,那真的是他的弟弟百裏玄策。


    縱使百裏守約與他失散之時,百裏玄策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縱使他不知道玄策在人世如何死去,如今又是如何成為現在被人操縱的樣子——赤發、短耳、長尾,這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培養的傀儡,就像他百裏守約一樣。


    但是他百裏守約還是一眼就能斷定,那就是父母臨終前親手交與他並且請求他好好照顧的親弟弟。


    今日上戰場與他對戰,他分明聽到了他一邊狂傲地殺人,一邊嘴裏還念叨著:“我有哥哥,你沒有。這……就是任性的理由。”


    可是百裏守約就站在他的對麵,他卻沒能識出他。


    哥哥……應該隻是他在人世童年烙下的一個不可磨滅的記憶了吧,深深地刻在他“靈”的記憶中。在他的記憶裏,哥哥永遠會護佑他,永遠是他任性的理由。


    此情此景,怎能叫百裏守約不心痛!


    然而他加入清羽派多年,已經對清羽派產生了感情,如今讓他背叛清羽派幫著弟弟也不是,幫著清羽派攻擊弟弟也不是,真叫百裏守約兩麵為難。其內心煎熬,又可想而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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