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竟又朦朧睡去。


    等到再次醒來,身畔已不見那一夜共枕的人兒。


    穿妥衣物出了房門,聽見灶房傳來聲響,他循聲而去,見她正蹲在迭放柴火處,斧下劈的東西有些眼熟……


    他眯眼細瞧,認出那是他睡了大半年的木板床。


    難怪今早醒來房好像空了些,原來是教她給劈了當柴燒……


    胸房暖熱著,他上前接過鐵斧。“我來,當心木屑紮了手。”


    她大方出讓,蹲在一旁托著腮望他。


    “欸,我們今天不做生意了,好不好?”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今日起得晚了,休息一日也無不可。


    “好。”


    “那我們備點牲禮去掃墓,讓爹看看你。”


    他劈砍木板的手停滯了會兒,再度流暢落下。“一直沒問你,當初——為何挑上我?”


    這疑問存在心底很久了,並非他要妄自菲薄,而是在那當下,他看上去確實很糟糕,連牙婆都對他不抱任何指望了。


    她奇怪地迴瞥他。“咦?不是你先抓住我,要我帶你走的嗎?”


    那揪握她裙裾的手勁抓得可牢了,活似生怕她不要他,眼裏滿滿都是翼求與渴望。


    “……就這樣?”


    “是啊。”她又不是什麽嬌貴千金,從來都不需要仆奴,打一開始,原意便是想求個伴,這事得要兩廂情願,而他正好原意跟她走,那她就帶她走。


    若是兩人還處得來,便結為夫妻,若是無緣,就當一世家人,將來遇上合意的男子,再讓他以兄長名義將她出嫁。


    她全都盤算好了,隻是沒料到,這人性子比她料想的還要有趣,逗著逗著,倒也上了心,逗出三分憐意、七分情意,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喜歡這買迴來的夫婿。


    就算是仆奴,她也不會讓人為她拭腳穿襪,那些舉動,她全當是閨房內的情趣,受下他的溫存貼心,一如他病著時,她也願為他擦身換衣。


    浥塵瞪著她,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張口、閉口,反複了數次,仍是呆愣著。


    “我……我……”當時隻是餓得頭昏,又聞到她手上的麵餅香,哪知道自個兒抓住了什麽……


    但,要說嗎?


    他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頭,默默劈柴。


    還是瞞住她,一輩子都別說好了,姑且就當它是個——嗯,美麗的誤會。


    這是……怎麽迴事?!


    村長家果園采收缺人手,他不過去賺個半日的外快迴來,怎麽……這天地已經運轉到他無法跟上了嗎?


    盯著眼前的物體,他——穆浥塵,穆朝雨的萬能家仆,拜她惹麻煩的本事所賜,大風大浪見得多了,早已練就從容不迫的本事,擺平她所惹出的一切麻煩,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以為再也沒有什麽能夠嚇得著他,可……可這……


    他眨眨眼,再用力揉幾下,眼前的畫麵仍然沒有消失,那小東西依然在他們穿上歡欣地揮舞手腳,饒是他再從容鎮定,這會兒也無法不犯傻。


    “穆朝雨!你給我出來!”


    沒辦法,她的管家大爺都親口點名了,隻得摸摸鼻子,由藏身的暗處牛步拖行而來。


    “說清楚,這怎麽迴事?”他目光不自覺地落在她腹間,再瞧瞧那頭流淌童涎的娃兒,遊移數迴。前日才與她歡好,生顆蛋都還得花功夫孵它,不、不至於這麽快吧…………


    瞧見他目光落在哪,她嬌容驀地一紅,羞斥:“不要臉!”


    “那還不給我交代清楚?”


    “就……方才出門時,她已經在咱家院子裏爬了,懷中還揣著一封信……”


    他接過信,快速瀏覽一遍。


    這是孫秀才的孩子。自己養不起,就想出這種下流招,說什麽若他日金榜題名、飛黃騰達了,必會迴來接孩子,並重金答謝大恩……


    狗屁!若他名落孫山,一輩子落魄,他們就活該替他養孩子嗎?


    他簡直無法相信這世上怎會有這種人,讀書人不是最懂禮教、廉恥之心的嗎?怎麽托孤之前都不用問問人家願不願意的,恁地無恥!


    一肚子氣悶無處可發,偏頭再瞧她縮著肩,一臉孬樣,他不禁一歎。


    人家根本早看穿她這副軟性子了,吃定她不忍心,孩子扔了就跑,他還能狠心再將娃兒丟出去,不問死活嗎?


    “很好、非常好!”他就知道,她不可能讓他好過太久的,想當初說得多動聽啊,什麽選他、心疼他,全是騙人的,才安分沒多久又故態複萌,撿狗撿兔,這迴更過分,連娃兒都能撿了,功力大增到不用出門,麻煩都能自己找上門!


    她行,她了不起,要不敗家她就不是穆朝雨了。


    “那、那你……”這是同意的意思嗎?她知道這迴是過分了,他一直沉著臉不表態,讓她很不安。


    那娃兒在床上踢蹬揮舞著小手小腳,一雙黑白分明的燦亮眼兒轉呀轉的,對上了他。


    四周悄寂無聲。


    她瞪過來,他再瞪迴去,四目相對,氣氛靜得發窘,而後——


    “哇——”沒人理她,娃兒臉一皺,驀地放聲大哭。


    原來那是在暗示“還不快快上前好生伺候著”的意思。


    他總算悟了,大掌一撈,將娃兒穩穩托抱入懷。那娃兒也識相,有個台階下,意思意思唉個幾聲便下戲收工,霸著他胸懷,四平八穩睡去。


    他錯愕瞧著。


    這、這性子——怎麽有些神似某人,隨遇而安,外加討憐的作戲功夫精湛,賴人賴得有夠理直氣壯!


    所以是……同意了吧?


    穆朝雨悄悄鬆了口氣,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沒錯過他柔軟下來的眼神。他安置娃兒的動作無比輕巧溫柔,深怕驚醒酣眠中的娃兒。


    她一直都知道,他那軟心腸不輸給她呢,每迴表現得再不情願,照顧起來卻是盡心盡力,真要送走還比她更難受,大大兇了她一頓,還有臉說她敗家!


    隔日,他便去後山砍了竹,迴來一刀刀削成竹片,仔細磨得光滑了,再編成嬰孩用的搖籃。


    穆朝雨很乖,沒敢再去外頭野,安分留在家裏頭相夫教子。


    她備好膳,出來喚了他一聲,他放下編了一半的竹籃子,起身抱起吊床上的娃兒進屋。


    他讓她先吃,端了小米湯喂孩子。


    “孫秀才給孩子取什麽名?”


    “沒呢,就一天到晚怨天尤人、數落妻子,再哀歎時不我與,哪有工夫細想孩子的將來。”


    “怎會有這種爹?!”還有臉埋怨妻子,他自己做的又好到哪去?娃兒有這種爹娘真是她的不幸。


    “無妨呀,既然現在成了我們的孩子,我們來取便是。”


    一句“我們的孩子”,暖熱了他心房。


    “你想取什麽名?”


    某人又翻起那本書冊,口中喃喃自語。“浥塵讓你給用掉了,那就隻剩——”


    渭城。


    感動持續不了多久,盡皆湮滅。


    依她這胡來的性子,他相信她真的敢。


    “你那什麽表情?這樣旁人一聽,就知道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麽不好!”她可是萬分佩服自己的靈慧巧思呢。


    “……”早先的惡夢成了真,隻不過不是落在自己身上。


    娃兒,你莫怨我,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


    “沒……其他選擇了嗎?她是女娃兒,不好叫這個名。”為了不讓娃兒日後怨他無情無義,見死不救,他艱澀地試圖力挽狂瀾。“要不,下一句……”


    客舍青青柳色新。


    她奇怪地瞥他。“叫客舍有比較好嗎?”


    “……”她真的很混蛋!


    “好啦,青青就青青,爹說了算。”


    名字的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她笑謔著逗他,說給他見習見習,將來自個兒有了孩子,也就上手了。


    從洗沐到哺喂孩子,他一手全包了,夜裏孩子啼哭,他睡得淺,早在她有動靜前,就先起身哄娃了。


    這孩子愛笑,平日並不難帶,因此雖是頭一迴養孩子,倒也沒太慌亂。


    孩子會認氣味,熟悉了他哄抱的方式,可親他了,若不是他還會鬧鬧別扭。


    白天上攤子做生意,就將孩子背著,一些熟客看了也早見怪不怪。


    唉,原來他還有奶孩子的天分,不曉得……她還能激發出他多少才能?再這樣下去,萬能管家之路真離他不遠了。


    浥塵苦中作樂地想。


    時序入了秋,漸起涼意。


    她後來又給他做了幾件衣裳、幾雙鞋,說是過季布料便宜,沒花太多錢,堵了他囉嗦。


    可,花費的是她的心思。


    她裁衣逐漸裁得順手了,動作快了不少,目前正在加緊趕工裁製冬衣,鋪上輕暖的棉絮,要他穿著暖在心底,誇她兩句好賢妻。


    給他裁衣剩的布料,她也沒浪費,給孩子做了繈褓巾,教外人一看,便知這是和睦的一家子——


    她真的很愛強調一家子,深怕別人不知似的。


    哄睡裏頭的小娃兒,再出來看見睡在屋外吊床上那個讓他更操心的大娃兒,滿臉無奈。


    他正欲伸手攏妥她滑落的外袍,不經意瞧見鬆落的領間盤扣下,那落入眼際的一抹水藍。


    那布料的色澤好生眼熟……啊,是他那件剛裁好的秋衫!


    她出來拿剩下的布料做繈褓巾,還、還——


    做了肚兜。


    用他衣裳的布料,如此親昵地貼著她最細膩的肌膚。


    這樣的曖昧認知教他瞬間下腹一緊,無由火苗竄上,瞧著她純真卻又極致媚惑的睡容,隻覺口幹舌燥,渴望一親芳澤——


    而他確實也這麽做了,俯身噙住那一抹溫軟甜美,貪渴著啜吮偷香。


    “采花賊……”纏綿的唇舌間逸出這一聲嬌斥。


    誰采誰還不知道呢!


    再挑下一顆盤扣,大掌朝內探撫,握了一掌軟膩飽滿,貼著她的唇低喃。“用你那少了點的矜持發誓,你沒裝睡?”


    都會對祝大嫂坦承露肩露腿的行為了,他再傻也有個限度,今日不采,明日又有人要暗地裏罵他木頭、不解風情了。


    她愉悅輕笑,迎身主動將自個兒送進他手裏,絲毫不再掩藏勾誘意圖。


    他被誘得渾身火熱,抱起她快步迴房。


    自那一夜之後,兩人也僅僅是同床,不曾再有進一步的舉動。不知是矜持還是其他,彼此總帶些許羞澀窘意,還在適應全新的關係,總之,她安分的很,他也不好表示什麽,大個把月玩著純情遊戲,連平日都不曾有太親密的舉止。


    因此,這一燎原,便再也無可收拾。


    嚐過這銷魂滋味,他失了自製地糾纏,直要索盡每一寸的她,逼得她嬌喘不休,頻頻討饒。


    過後,她趴在他身上,稍事休息。


    緩過氣來,小手又開始沒個安分,在他身上東摸西摸。


    他一陣緊繃。“你還想再來一次?”


    佳人伸指狠捏他一記,“別亂來。”


    白天忙進忙出都沒見他休息過,這會兒還能應付她,到底哪來這麽好的體力呀?


    現在是誰亂來?“那就安分點,別惹我。”


    “我是在看這些疤痕,大夫眼中無男女之分,在想什麽!”剛帶迴來時,他全身上下早就摸遍了,也沒見他這麽大反應。


    怪他思想不幹淨,沒有一個大夫會光溜溜趴在男人身上看傷口的好嗎?


    他閉了閉眼,有些無語問蒼天。


    “看來那藥還不錯……”舊痂脫落,長了新膚,配合新調配的淡疤膏藥,如今痕跡已漸有轉淡跡象。


    “咦?”她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麽,整個人湊近他,鼻尖觸著鼻尖,與他大眼瞪小眼。


    “又怎麽了?”


    “我現在才看清……原來你生的挺俊的。”若要細看,他五官其實生的極好,端雅俊秀,待臉上這些舊疤淡去,應該還好更好看吧?


    日夜相對,還同床共枕,她現在才瞧清他的模樣?


    “那你……喜歡嗎?”他小心翼翼,期待地低聲問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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