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弄清楚,難道讓那些傷在你心底化膿?寶兒,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難教人接受,就像我到現在也無法相信平安和大哥就這麽走了,他們是那麽好的人,仁慈、善良,對誰都溫文有禮的,跟他們在一起,我每天都覺得日子充滿光彩,人間處處溫馨,可結果……如今,我得每天逼自己認清人性本惡,我要小心再小心,不可輕易相信他人,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我也很痛苦,可不接受這些,我怎麽有勇氣去對抗整個皇室,去替平安和大哥報仇?而你……難道你還要為那種人掉一滴淚?


    不值得的,寶兒。”


    “可就算這樣,我……”別人可以無情,但她能做到無義嗎?“沒必要非殺人不可吧?”


    “殺一惡人,等於救無數好人,為什麽不殺?”龍天荒分析道:“以今聖的所作所為,你認為太子逼宮成功的機會有多大?”


    “若無意外,百分之百會成功。”


    “跟我想的一樣。”他也認為太子會成功。“你覺得太子登基後,如今這些從龍有功之人會怎麽樣?封侯拜相?升官發財……總之不會有壞結果就對了。可你再想想,如果是一個有能力又品性高潔的人位居高位,那是百姓之福,但若相反呢?


    會有什麽後果,不必我說,你心裏也應該有數吧!”


    她當然知道,多一個貪官汙吏,對百姓便是一種折磨,所以殺一人、救千千萬萬無辜者,不僅沒錯,反而是件好事。


    可一定要殺人嗎?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那終歸是她的青梅竹馬……


    不對,他若還有點人性,念在相識一場的情分上,頂多休離她,怎會用那等殘忍的方法對待她?


    而她為什麽不恨他?還要處處為他開脫?


    因為她對他餘情未了?


    不可能,她真心愛龍天荒,哪怕這天底下有千千萬萬人,唯一能讓她敞開心懷接受的,依然是龍天荒,那她還遲疑什麽?


    這種遲疑會不會隻是一種習慣,因為從小娘親就灌輸她,他是她的天,她一定要事事遵從他,不得違抗,所以隻要有人想對他不利,她便不自覺地想要出麵替他緩頰,可事實上,這根本大錯特錯。


    殺一人,救千千萬萬人,龍天荒說的才是正確的。


    她深吸口氣,用力一點頭。“好,我跟你去討一個答案,若他尚有良心,便暫且放他一馬,否則……隨你怎麽做吧!”


    “你肯麵對現實就再好不過了。”他牽著她的手步出客棧,便要往相府行去。


    她卻拉住他的手,帶他走向西市。這裏是胡商聚集的地方,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白皮膚、黑皮膚、紅皮膚……什麽樣的人都有,更有許多千奇百怪的貨品,讓人目不暇接。


    龍天荒險些看花了眼,幸好理智尚在,便問:“我們是要去找那人渣,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


    “他在這裏包養了一名歌伎,還生了兩個孩子,都像瓷娃娃般可愛,他每天都會來這裏看他們一迴,我估摸著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了,所以現在要找他們,就要來這裏。”


    龍天荒瞠目結舌。“他養外室,還有了孩子,你……不生氣?”


    “朝中大臣幾個沒有外室?若他們的夫人個個拈酸吃醋,日子還能過嗎?”


    “這樣的婚姻豈能美滿?”他有一種置身異世的錯覺。“而你……你怎能接受這樣的人做你的夫君?”


    “要說有個外室就大驚小怪,那皇帝的女人更多,每年選秀女,還不是有一堆女子爭先恐後想入宮,為的無非是那母儀天下的位置。這世上每個人追求的都不同,有什麽——”她話到一半,突然頓住,本來強自維持冷靜的神情倏地變得驚恐。


    他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動了動鼻子,臉色也變得鐵青。“好濃的血腥味。”


    她顫著手指向左邊第一間屋子。“那裏就是他養外室的地方。”而血腥味,就是從那屋子裏傳出來的。


    他冷著臉,一手摟住她的腰,竄入暗巷,覬一個沒人的時機,帶著她飛身進入那滿是血腥味的屋子。


    兩人一進大堂,便見滿地鮮血,那股帶著鐵鏽的腥味衝進她鼻端,讓她這個做大夫、看慣各式傷口的人都忍不住作嘔。


    “裏頭有聲音。”他說,帶著她直奔裏屋。


    走廊上,兩名丫鬟的屍體橫陳其中,都是被一劍隔斷喉管而死的。


    房寶兒閉上眼,不忍再瞧。


    “爹,不要……啊!”突然,後園傳來一記驚唿,最後卻以慘嚎作結。


    龍天荒和房寶兒聽得出那聲音極為稚嫩,分明是個幼兒的唿救聲,便三步並作兩步趕過去,卻見花園入口,一個漂亮的女孩——不,她現在像個破娃娃,躺在地上,腦袋掉了一半,隻剩一層皮連著頸子。


    而那位名列京城三大美男子之一,號稱最有風度的相府公子,正將手中的劍從一名婦人體內拔出。他神色冷漠,眼瞳似冰,毫不在乎那一劍不隻刺穿了他的情人,更刺穿被婦人抱在懷中的幼子。


    房寶兒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親手殺了自己的女人和一雙兒女……為什麽?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下得了如此毒手?


    “為什麽要殺他們?你不是很喜歡他們嗎?為什麽……”她呢喃著,似在夢魘。


    聞言,相府公子迴過身來,看見房寶兒,露出像見到蒼蠅般的惡心神情。


    “豔兒失蹤後,我就猜到你可能沒死。你怎麽這樣糾纏不清?難道要我親自動手,你才肯真正消失?”


    要不是龍天荒在背後撐著她,她現在八成已經氣得全身無力了。


    她努力地吐息,不讓怒火燒融理智。“你想退婚,可以直接說,為何非害我不可?”


    “你家敗落時就該主動退婚了,要我來提,想害我名聲掃地嗎?”


    “所以你為了顧全自己的聲名,就要害我性命?那他們呢?那是你的女人、你親生的子女,你怎忍心下得了手?”


    “我就要飛黃騰達、封侯拜相了,留著他們,萬一被人發現,欲置我名譽於何地?”


    “聲名?你就顧著你的聲名,便能草菅人命?”


    “人命?”他仰天大笑。“有價值的才是人命,沒有價值的,那叫蛀蟲,人人得而誅之。”


    “這價值是對你而言吧?”龍天荒冷漠地看著他。“於你有利的便是有價值,否則,無論對方是誰,你都能輕易將其除去,你這種人……哼!真是惡心透頂。”


    “你懂什麽?男子漢大丈夫,行大事不拘小節,你一鄉野村夫——慢著,你們……嗬,難怪你敢來找我,敢情是找到相好的,以為有了靠山,便想與我叫譜,隻是——”說話間,他長劍如毒蛇,直噬龍天荒頸項。


    他知道房寶兒幼受閨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縱然一場意外後有了奇遇,料想也非他的對手,倒是她身邊的男人,淵淳嶽立、氣勢不凡,一看就不是好對付的,不先殺了他,他心難安。


    隻是相府公子,哪怕習得武功再高明,與人動手的機會始終不多,如何比得上常年闖蕩江湖為妹尋藥、見多識廣的龍天荒。


    見他偷襲,龍天荒也不慌,兩指互彈,指風一記打向那劍尖、一記則擊中他握劍的手腕。


    “唔!”他吃痛,手一抖,長劍便落了地。


    龍天荒以腳挑起長劍,微一用力,利刀便轉向攻擊他腹部。


    他哪裏見過這麽迅速的反擊,當下所有習過的招式盡數忘光,隻知後退,拚命地直退到牆邊。“呃……”


    後已無路,前頭利劍直入他身軀,將他釘死在泥牆上。


    房寶兒閉目不忍看。即便這人刻薄寡恩、無情無義,兩人終究相識一場,憶起幼時兩小無猜,恍然如夢,殺他是應該,但她開心不起來。


    “走吧!”龍天荒知道她看不慣恁多血腥,攬著她的腰,就要帶她飛身離去。


    誰知她扯住他的袖子。“孩子終是無辜的,讓他們入土為安吧!”


    她終是心軟,就像平安一樣,一意為人著想,可惜平安沒得到好結果,而她……龍天荒看著妻子的柔美嬌顏,她一身溫婉像春風拂入心坎,既溫柔且纏綿。


    但願老天開眼,讓這好心的女子能有好報——不,與其期待那從不靠譜的老天爺,還不如依仗他自己。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終此一生,一定不讓她掉半滴眼淚,必使她幸福快樂、開心一輩子。


    “我來吧,你不習慣這種血腥,且到旁邊歇息。”


    “沒關係,我和你一起。”說著,她瞥了前未婚夫一眼,雖然他已經死了,但她還是想讓他知道,夫妻要和諧,絕非建立在利用和價值之上,而是要互信互諒、彼此體貼,才能一世美滿。


    他錯了,所以他死了,而她……


    房寶兒拉著龍天荒的手,十指相扣,一世情纏,哪怕地老天荒,她依然要和他手牽手,走完這條漫漫人生路。


    龍天洪別了龍天荒和房寶兒後,再度施展輕功迴到東宮,才踏上院牆,便覺宮裏充滿詭異氣氛。


    她不敢貿然迴到自己住處,便找個地方躲起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沿著牆邊的陰影小心地飛掠,好半晌,一道靈光閃過腦海。


    安靜。


    沒錯,她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便在於東宮忽然變得太安靜了,往常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守衛不見了,來去於各宮殿間的太監、宮女也消失無蹤,連那個她剛到東宮,便對她百般奉承的總管太監也不見人影……


    “怪了!人都跑哪兒去啦?總不至於蒸發了吧?”她才不信,無緣無故幾十個活生生的人突然不見,當在演神話啊?


    即便是神話,打從平安和大哥身故後,她再不信鬼神,不能保佑好人的神明不值得尊重。


    可偌大的東宮裏真的一點人聲也無——呃,不對!她豎直耳朵傾聽片刻,更改自己的判斷,東宮裏還是有人聲的,就在花園那邊。


    她沿著聲音的來處小心尋去,又發現了一處古怪的地方——這沿路每一座宮門都關得嚴嚴實實,半點縫隙不露。


    怎麽迴事?有強盜要劫東宮嗎?果真如此,那一定是天大的笑話,別說這宮裏侍衛眾多,單她一人,憑著一身毒功便能輕易擋下一、兩百山賊的進攻,誰還敢到這裏耍威風?


    因此外人入侵是不可能的,那造成東宮靜若鬼域的就是宮內人嘍?


    能令這些侍衛、太監、宮女謹遵聖諭,半點不敢違背的,整座東宮恐怕也就兩個人——太子和太子妃。


    但花淚痕早上跟她說過了,近日很忙,不會太常迴宮,那麽造成這詭異情況的十成十是太子妃了。


    不過,她在搞什麽鬼?怎麽把好好的東宮弄得跟鬼域差不多?


    老實說,龍天洪對太子妃的印象真的差勁——一個莫名其妙又小肚雞腸的笨女人。


    想到要跟那種女人爭寵,龍天洪都覺得掉價兒。根本不必爭,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花淚痕也很厭煩太子妃的驕縱任性,若非太子妃背後有皇帝做靠山,龍天洪毫不懷疑她現在已經被廢了。


    而這個白癡太子妃現在又在搞花樣,她到底想幹什麽?難道……


    喔!龍天洪想,她知道太子妃為什麽要整座東宮戒嚴了。


    她瞧見太子妃羅衫半解,正跟東宮的侍衛統領在花園中調情,不多時,四唇貼在一起,兩人摟抱著翻滾到花海深處。


    龍天洪閉上眼,當下有股想給兩人各一巴掌的衝動。


    有沒有搞錯?偷情偷到這麽光明正大,他們當東宮是什麽地方?又置太子於何地?


    須臾,成串嬌唿呻...吟響起,偌大花園裏盡是淫靡氣息。


    龍天洪深吸口氣,壓下體內怒火,不想再看那對狗男女的醜態,翻牆迴到自己的宮殿。


    但進入宮內,換下勁裝,她還是氣得渾身發抖。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偷情就算了,還白晝宣淫,光明正大將整座東宮封起來,到花園調情……他們到底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麽寫?


    這事若讓花淚痕知道,或者宣揚出去,又要他顏麵何存?


    這個太子妃真是……她用力在矮榻上踢了一腳,木製長榻頓成一堆碎屑。


    “該死,他們真是該死……”要不是太子妃身份敏感,殺了她恐壞了她的報仇大業,她當下就想將人宰了,免得那兩人繼續往花淚痕臉上抹灰。


    龍天荒嘴上或許沒說,心裏可能也沒完全會意過來,可事實上,她已經把花淚痕看得比自己還重要,是僅次於義父、平安和幾位手足之外,最能牽動她心緒的人物。


    這份感情來得突然,她也不確定自己為什麽如此重視他,但她就是喜歡他,想他開心、想他健康、想他快樂,想給他天底下是有最美好的,唯一不想的,就是看他悲傷。


    這是愛嗎?她還不是太明白,自己是有目的地接近他,怎可能輕易獻出芳心?


    但若不愛,這份牽掛難舍,又是所為何來?


    她覺得有點煩,如果能夠單純將他當成利用的對象就好了,偏偏……她做不到。她的人生依然以報仇為最大目標,剩下的已全給了這個相識不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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