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城門開啟,天南地北往來的商販能定時有序進入皇都做各種營生,這座剛經曆腥風血雨洗禮的皇都多少也重新煥發了新春,車水馬龍,熙來攘往,失去的一些東西似乎正一點點迴到這裏。


    因戰事而關門停學的太院也在這兩日中重新開門,這太院乃是虎狼皇朝最高學府,在中讀書學習的學子,多是南城王公貴胄子弟,亦有些許通過各種私下經營而被某位大人授意塞進的豪閥子弟,再就是人數最少,通過十年寒窗苦讀進去的草門子弟,因為先前皇都被封城太過突然,太院也隨之停課,學子中的草門子弟根本無法迴家,也就隻好由太院安排,暫住了下來。


    焦清渠便是這太院中的草門子弟其一,家境稱得上不錯,在老家也是良田千頃的大戶人家,穿衣吃喝皆是無憂,但來到這太院之後,與同窗的那些王公貴胄子弟一比,就成了窮鄉僻壤來的貧苦孩子,好在焦清渠於此並無糾結太久,轉而將心中由鬱悶轉化成的動力全然用在了讀書學習一事上,半年下來,就脫穎而出成了幾位授課先生嘴裏時常提及的好學生。


    因為封城,又加上停課,焦清渠隻能整日待在被安排住的一座大院子裏,他聽說這座看起來頗有年頭的院子先前的主人就是一位受人敬仰的大儒章茴,因此平日裏閑暇聊敘之際,話裏多少也會提及這位大儒如何如何,焦清渠對這位大儒其實並無太深的了解,但從與同窗的這些聊敘中,也或多或少明了這位大儒赫然是一位“文武雙全”的奇男子,在昔日虎狼皇朝攻城之際,親率府中家人殊死抵抗,最終落得個以卵擊石的下場,人死沙場,但院子一直保留至今。


    “聽說這些時日,城內時有江湖綠林匪人為非作歹,於此眾誌成城,共禦外敵的關鍵時刻,這些匪賊卻這般背後捅刀,壞我軍心,自然人人得而誅之,但這些匪賊也是狡猾如斯,據說那衙役捕快終日巡街,偶有收獲,卻也沒能將其一網打盡,前不久就有匪賊傷人的惡事發生,我等於此終日無所事事,心無讀書,何不出去擒賊誅匪,也算為這亂世做些力所能及的大事,就如同這座院子的主人章茴,書生提刀,血濺五尺?”


    昔日的章府宴客廳,如今成了一眾學子做飯的灶火間,正在生火準備做飯的焦清渠與幾個手頭各有忙碌的學子如此說著,“砰”的一下將手中薪柴扔在了地上,胸有激流道:“不如我等吃了這頓飯,下午就出去上街誅匪,你們可敢?”


    “……有何不敢?”


    “我等理當仿效大儒章茴,做一迴堂堂正正的讀書人……”


    “書生一怒,天欲變色……”


    宴客廳裏響起激烈的各種附和,焦清渠也聽得慷慨激昂,覺得胸口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噴湧出來,因為心情激蕩,做的飯菜也有夾生無味,一眾人匆匆扒拉幾口,就算吃過晌午飯,而後焦清渠又和兩位誌同道合的同窗馮川,沈人傑一並去眾人休息的地方遊說,如此糾集了二十人太院學子,眾人也就浩浩蕩蕩上了街。


    街上四處皆貼有府衙懸榜,上麵所畫頭像即是被人人唾罵的匪賊,焦清渠,馮川等人一一仔細看過這些頭像,就三三兩兩互為一組,開始了巡街找賊的行動。


    與焦清渠一道的兩位學子,分別是曲二勁,武成文,二人與焦清渠算是半個同鄉,故而往日在太院中也是吃住皆同行,算是抱團取暖的一個小團體,彼此說話也多無什麽顧慮。


    “清渠,我等這般出來,還未稟報太院先生,會不會……”


    三人走在人流熙攘的街上,曲二勁麵有疑慮說了一句,但話沒說完就被四處張望的焦清渠打斷,“稟報先生,我等如何出的來那牢籠,再說我等做的又不是什麽壞事,即便被先生知曉……由我一人承擔,你看如何?”


    “清渠,我不是這個意思……”


    曲二勁聽得焦清渠話裏有火氣,也知曉自己說錯了話,便連忙解釋,但再度被焦清渠揮手止住,“二勁,莫要再多言,你我同鄉同窗,手足情深,你的為人我知曉,我相信你剛才所說並沒有什麽其他意思……”


    “這是當然了,二勁這家夥就是膽子小,上次屋裏有老鼠,都把他嚇得差點尿褲子,像他這種膽識,隻能跟著你我做個小弟了……”


    同行的武成文一手攬過不以為意的焦清渠,笑嗬嗬打趣了兩句,曲二勁也跟著嘿笑幾聲,三人也就再無什麽糾葛,繼續在街上進行所謂的“誅匪”行動。


    “清渠,你快去看那個人……像不像榜上那個?”


    被焦清渠打趣為“懶驢上磨屎尿多”的曲二勁神經兮兮從暗巷裏跑出,匆匆來到蹲在街角屋簷下的焦清渠,武成文二人身前,麵色有恙地快速說道。


    正發愁找不到人的焦清渠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看著臉色被嚇白的曲二勁,“二勁,你不會看錯了吧?”,如此問了一句後,焦清渠就放輕腳步跑了出去,巷子是條暗巷,是作為行人方便的地方,焦清渠一眼看去,果真有一人蹲在角落,手裏正在攢雪團,這般光景用雪解決方便後的問題,是最合適的方法。


    對方似有覺察抬頭看了巷口一眼,焦清渠如此方才看清楚對方頭臉,獐頭鼠目,果真如曲二勁所說,是那懸榜上的匪人,焦清渠一時間隻覺得渾身血液在轟鳴,腦子也嗡嗡嗡嗡的,匪人近在咫尺,眼下正是誅匪的最佳時機,焦清渠一時間就要大吼一聲衝進巷子,但在這時卻被一隻有力大手拽住!


    焦清渠迴頭一看,是位目有精光的中年漢子,頗有正氣的方臉顯得格外有信服力,而且對方大氅下還能看到衙役才有的衣服,“是官府捕快?”,焦清渠如此思量了一下,就聽得對方壓聲說了起來:“是太院的學生?讀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聖人老爺有讓你們如此冒進而為?”


    一連質問了幾句,對方似乎覺得話語說的有些重了,輕吐一口白煙,換了一副口吻勸道:“既為學子,就要專心讀書求學,至於這種讀書以外的事,就由我們這些人來做……”


    不遠處的曲二勁和武成文見事不對,也跑了過來,麵有警惕打量著方臉漢子,對方也不怵,與之對視一眼,笑道:“你們太院學生還真有膽識,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就敢出來抓壞人,陳某人佩服,佩服啊!”


    四人在巷口說話之中,巷子裏的匪人也覺察出氣氛不對勁,慌忙用雪團擦了擦,就起身想翻牆而去,可是牆頭太高,一連衝了兩次都沒有抓住牆頭,這時巷口的焦清渠幾人也發現了巷子裏的動靜,迅疾衝了過來。


    “快閃開……”


    捕頭陳衝一馬當先衝進巷子,因為上天無門,被幾人堵在巷子裏的匪人狗急跳牆,也就徹底發起瘋來,赫然從雪地裏抓起被凍成冰坨的糞便,朝著幾人就砸了出去!


    陳衝喊叫中錯身閃躲,腰後的懸刀也抽了出來,匪人一瞧對方來者不善,愈發瘋狂起來,抓起地上的冰坨一團接一團砸了出去,糞舞九天的攻勢,也讓焦清渠幾人看傻了眼!


    “過來呀,狗官……”


    匪人抓著兩塊冰坨,衝著不過十餘步外的捕頭陳衝叫囂,眼下這一地的冰坨糞便,成了他手裏最有殺傷力的保命手段。


    陳衝齜牙一笑,“我說兄弟,你這也確實厲害,就憑你敢抓屎的勇氣,我覺得自己就比不上你……”


    “別尼瑪給老子說這些有的沒的……”


    匪人吼叫道,“你們這群狗官,就知道官官相護,狼狽為奸……你過來啊,老子一定要砸屎給你……”


    在這種看上去有些好笑的情境裏,匪人抓屎威脅,而抓人的捕頭一方,竟然也被對方這種手段嚇住,無論對哪一方投去視線,都會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是匪夷所思。


    就在巷子僵持不下的同時,巷子另一端,兩名捕快躡手躡腳來到牆頭下,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是他們捕頭陳衝所在的位置,這種“背後偷襲”的抓捕手段,也是常用常新,會隨著抓捕環境的不同,而進行最為適宜的調整,從而達到完美抓捕的目的。


    搭人梯攀牆而上,牆頭上的捕快又迅速搭手將另一名捕快拽力上牆,這其中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足以驚擾正與陳衝對峙的那名匪人,貼順牆角無聲滑下牆頭,兩名捕快就像兩頭在雪地獵食的頂級殺手,敏捷而無聲逼近全然無知的獵物!


    “過來呀,哈哈,你們這些狗官,終究也是懼怕這五穀輪迴之物……”


    匪人嘲諷間,又砸出幾團冰坨糞便,經得這前後一刻鍾的投砸,巷子裏也變得臭氣熏天,滿地汙穢,讓人無從下腳。


    一直被陳衝按在身後的焦清渠幾人,今日也算是大開眼界,像這種抓匪的場景,即便是翻遍聖人書經,大抵也看不到一迴,尤其對方“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一招,使得令他都心悅誠服。


    “吃我一刀……”


    突然,陳衝衝著巷子中的匪人大吼一聲,同時做勢要將手裏的鋼刀投擲而出,匪人慌忙躲閃之際,身後的兩名捕快也在這時發動了最淩厲的攻勢!


    “砰……”


    從後衝上來的捕快分工明確,一人迅疾衝上抱住匪人小腿,算是攻下路,在匪人受驚掙紮之際,另一人揪住匪人腰間褲帶,將對方從後死死製住,二人算是給匪人使了兩個人形枷鎖一般,頃刻間就解決了匪人。


    “……狗官,你們使詐,敢不敢放開手腳,與爺爺大戰三百迴合……”


    陳衝走過來,用刀背拍了拍氣急敗壞的匪人臉頰,笑道:“使詐?就你這腦子,也就配這種沒什麽心思的手段……帶走,小心別讓他手蹭到身上……”


    兩名捕快押著罵罵咧咧的匪人一路遠去,陳衝走到三名太院學子身前,笑道:“是不是和你們想的場麵不一樣,如你們所想,這抓匪場景,怎麽不得刀光劍影比劃幾下,要麽也得流血,雙方打的死去活來,不可開交……”


    帶著三人出了滿地汙穢的巷子,陳衝邊走邊說:“這城裏不太平,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捕快抓匪賊,方法也各有千秋,並非都是世人所想的那種,就拿今天這場抓捕來說,充其量隻能算是小場麵……”


    焦清渠三人看著捕頭陳衝掐了掐小拇指,話鋒卻是一轉,指著不遠處的麵攤說道:“三位要不賞個麵子,我請你們吃碗鹵麵如何?”


    曲二勁和武成文都是跟在焦清渠身後的玩伴,自然也得看焦清渠的臉色,焦清渠想了想,還是不出二人所料拱了拱手,拒絕道:“先謝過大人慷慨,但無功不受祿,我等三人與方才並無絲毫立功之初,這碗鹵麵自然也是吃不下去……”


    與陳衝告辭後,焦清渠三人打道迴府,曲二勁開口問道:“清渠,你說那位陳捕頭會不會認為我太院學子都是一群眼高手低的無學之輩?”


    “不會,但即便對方不這麽想,你我就不是嗎?”


    焦清渠麵有難堪反問了一句,在他看來,那捕頭陳衝在巷子裏不讓他插手,就是赤裸裸的輕視,至於說的那一堆話,無非是冠冕堂皇場麵話而已,若是雙方身份對換,他還能說的更好聽!


    “還是要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焦清渠咬了咬牙,他覺得今日這一場打臉,終其原因還是在他膽識不行,若是最開始能掙開對方,就此衝進去一舉抓下那名匪人,那結果豈不是又是另外一種?


    思量中,三人又碰上同樣無功而返的幾名太院同窗,六七人各有議論,開了眼界的曲二勁正與一名懊悔無匪可抓的同窗繪聲繪色描述先前那場暗巷抓匪行動如何激烈,不過占相當分量的冰坨糞便自然換成了更加刺激人心的刀劍,聽得身旁的武成文嘴角不自覺抽搐。


    捕頭陳衝迴到府衙,又聽得府尹大人要宴請自己,便匆匆尋了個由頭,掉頭溜之大吉,“黃鼠狼給雞拜年,這府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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