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六子的嘍囉帶著兩個小弟,在香脂街一家酒樓待到夜幕降臨,方才在酒樓小二滿臉鄙夷的神色中踏出酒樓。


    “六哥,這家鋪子的掌櫃好是狗眼看人低,方才若不是你拉著,隻怕小的一刀結果了這個狗日的……”


    生了一副歪瓜麵相的小弟提了提鬆垮的褲襠,神色桀驁,出門之際迴頭瞥了一眼正從櫃台後投來看他如狗視線的掌櫃。


    “砍個屁,沒看到外麵有官兵嗎?”


    六子抬手敲了小弟一記腦瓜崩,背風裹了裹身上有幾處露棉絮的寒酸棉衣,心如被凍冰的湖水,眼神也在瞬間顯得冰涼不似人屬。


    六哥發話,小弟自然再無半點不滿,三人迎風走進天地一色的街頭,複行數十步,就到了一條堆壘雜物的小巷,在這條巷尾就是一牆之隔的木人街。


    巷子是兩家酒樓後門所在的斷頭巷,平日堆簇著幾個泔水桶與一些酒樓暫時用不到的舊物,如今都積落了一層厚雪,刺鼻的臭味充斥巷口,三人剛抬腳邁進巷子,其中一位小弟便“嘔”的一聲扶牆幹嘔起來。


    六子皺了皺眉,卻腳步未停繼續前行,另一名小弟也好不到哪裏去,伸手捏住鼻息,算是勉強跟在六子身後,巷口扶牆的小弟還在幹嘔著。


    “今天咋來這麽晚,這泔水桶都快滿了,下次再這樣可就扣銀子了……”


    酒樓後門被人打開,從中走出一個穿著管事服飾的中年男子,先用折扇掩住鼻息,神色厭惡的掃量一眼恰好走至泔水桶前的二人,不耐煩揮手斥道:“那刁德咋迴事,換人了也不提前言語一聲,喂,你們兩個迴去給刁德帶句話,我這明月樓的泔水能給他刁德,可是修了上天之德,再如此做事怠慢,可莫要怪我家掌櫃不看什麽孫大人臉麵了……”


    嘴裏如此說著,管事男子卻瞧得眼前這二位好似沒聽懂他說話,仍舊矗在那裏像根木頭,心火便“騰”一下怒燃起來,一步上前,手中折扇“唰”地揮出,同時語出如刀,“刁德我打不得,你們兩個挑泔水的,難道我也打不得?”


    折扇“啪啪”摔在擋在六子身前的小弟臉上,兩下便變了色,臉頰腫脹起來,折扇太過用力也撕裂開來,管事邊打便怒罵:“不服氣……不服氣還手啊,挑泔水的……”


    “砰……”


    一聲悶響,酒樓後門屋簷上的厚厚積雪被震的垮塌簌簌落下,洋洋灑灑落在躺地不起的管事頭上臉上,同樣落雪的胸口被止不住的鮮血迅速染紅,白色的雪片迅速消融在溫熱的血水裏。


    麵無神色的六子彎下身,用尚在喘息的管事衣襟擦幹淨手上的刀身,不過說了一句“丟進泔水桶,讓他吃個飽”。


    二人搭手將管事丟進泔水桶,巷口幹嘔的小弟也聞聲追攆上來,瞧得一地鮮紅,頓時來了精神,眼神熠熠,問道:“六哥,可是要抄了這家鋪子?”


    六子將短刀塞迴腰側,看眼混雜著泔水與鮮紅的狼藉地麵,想了想說道:“你們兩個留下來將這裏處理幹淨,不要被人發現,吃食由我去尋來便好!”


    吩咐交待後,六子走去巷尾,到的巷尾,翻牆騰躍一氣嗬成,腳下積雪“咯吱咯吱”踩的出響,一位正蹲在牆根方便的捂鼻漢子著實被嚇了一跳,抬眼便要張口咒罵,卻又看的對方冰冷眸子先他一步射了過來,便不自覺有些膽怯,再看的對方腰側短刀,一肚子的怒火更是消散無蹤。


    “有事?”


    那人如此冷冷問了一句。


    “沒……沒事!”


    未戰先怯的漢子蚊聲迴了一句。


    走出屎臭繞巷的巷子,六子並沒有直接去酒樓,而是先找了家街邊酒肆坐下,與掌櫃打聽了兩句後,這才起身去往那家名為“桃李酒樓”的酒樓。


    老兵馬司程公獨子程善因為親眼目睹那場詭異爆炸,並且小受輕傷,便被老程公喚迴了家中,天黑這會方才出來,木炭鋪子短時間內自然不會再去,便思量著來酒樓坐上一坐,喝杯淡酒小醉怡情。


    因為富記商鋪的事情,木人街行人也少了許多,幾處街段正在工部作用下抓緊修繕,波及到的樓屋也有人在丈量,街上巡視的官兵來來往往,要比先前多出兩倍不止,帶兵的吏目有認識程善的,便打了招唿走過去。


    兵部眼下正在動用一切力量調查,他被老爺子鎖在家中,也是因為如此緣故,富記商鋪與桃李木炭鋪子一街之隔,聽說鋪子夥計已經被叫去訊問幾次,雖然並沒有發生什麽刑訊逼問,但幾位夥計迴來後心情難免低落,程善明了兵部那套問詢程序,幾位夥計能安然無恙迴來,多半也是看在自家老爺子尚存的幾分薄麵上。


    他來酒樓,還有一方麵原因是為了安撫這些為之賣力的下人,說些安撫人心的暖話,再不濟散些毛毛雨銀兩,便可獲得犬馬相效的人心,這筆生意不論如何算計,他也是穩賺不賠的。


    到的酒樓,在門口碰見一位正躊躇不前的乞丐,身上棉衣也漏了棉絮,瞧著也不會是南城王公皇戚府邸的,程善稍稍止步,錯開身子踏進樓內,側目而視後,剛邁進門檻的身子微微一滯,卻是好似視若無睹走進鋪子,朝正算賬的櫃台掌櫃喊道:“來客人了,也不知道招待一下?”


    夥計從後麵跑出,掃量一眼門口的客人,心說莫非是東家邀請的客人,可這副穿著打扮委實不像啊,便隻好眼神看向掌櫃尋求幫助,掌櫃笑著與程善問了話,便揮手示意夥計讓門口的客人進來吃酒,嘴上還說著“這大冷天的,客官喝杯淡酒暖暖身子也好……”


    程善穿過前堂,來到後堂未加停留,便從後門而出,前去找尋那位與他相識的吏目,方才一個側目,他已經辯識出那位立在門口的乞丐,赫然是先前在富記商鋪門前動刀殺人的始作俑者,正是被他一刀攪鬧,動亂方才猝然爆發開來!


    同一時間,城隍廟門前。


    田寸生邁進門檻的腳步收迴,便在猝然之間發起淩厲攻勢,身子踏地而起,在迅如箭矢攢射的一刹那,帶起一股子唿嘯風聲,門口風雪仿佛一瞬間凝滯!


    名為三哥的光頭在田寸生徐徐走來之際,心裏便有了提防,田寸生習武,唿吸吐納自是與常人不同,並且腳步也似輕羽拂落,明眼人一眼便能區分開來,當門口氣勢驟然一變的刹那間,他也跟著有所動作!


    “啪……砰”


    各帶風雪的拳腳相觸在一起,兩股氣流迅速衝撞交融,卷積而起的雪片刹那間被震碎,兩道驟合又驟分的身影在半空過招三四,電光火石之間傳出沉悶響聲,便又各自落地倒退,仿佛凝滯的風雪再次簌簌落下。


    “好身手!”


    倒退一步的田寸生眯著眼,卻是拱手而言,以他成名在前的江湖眼界來看,這位入世的佛門弟子極有可能修的是佛門金剛不壞身一類的外家功法,他先前轟出的那一拳兩腿,皆是攻勢淩厲,勢大力沉,換作尋常之輩,已然要被打到吐血,但瑟抖疼痛的拳頭卻在明確告訴他,此人以肉身挨了他一拳,換作貼近他的短促時機,方才有之後一記下劈和側踢的腿法落空,而他則是受了對方一記力透胸背的肘鑿!


    “田盟主也是老當益壯,兄弟久聞大名,先前在北城外遠觀過幾眼,確實有幾分大家風範,不過……真到了生死搏命之際,在下這般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也不是那麽容易倒下的!”


    光頭三哥齜牙,將翻湧上來的一口血氣吞咽下肚,不過幾招交手,對方在失了兩腿重招後,還能利用抽身而退的倏忽間隙,拚著忍受一記肘鑿,給他使了一記肩靠,而這一記肩靠卻將他偷學練至小成的佛門外家功生生破開!


    田寸生點頭一笑,既然對方都認出他這位江湖前輩,那他就沒有什麽好藏掖的了,哈哈一笑,拱手道:“兵部如今海捕文書貼滿了南城,老弟你不日便會成甕中之鱉,屆時免不了一場生死搏命,但那時兵卒出手並無分寸,萬一趁亂取了老弟性命,還不如眼下棄暗投明,早早去兵部認罪,也好換的下半輩子的自由!”


    之所以如此言語,在於田寸生受了傷,想再一舉拿下這位外家功夫了得的逃犯,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況且對方還有一位被嚇破膽的嘍囉助力,以一敵二,他已落了下乘!


    “哈哈……田盟主倒是說的一手妙語,誰人都知道像我這等血染雙手之輩,一旦進了那兵部牢籠,便是個什麽下場,田盟主如此相勸,未免太小瞧與人了!”


    光頭三哥仰頭發笑,言語落地的刹那,便是踏地而疾衝,身影在半空劃出一道殘影,擰拳在空中,袖口一震,發出“啪”的一聲悶響,接著便是一記石破天驚的重拳借勢轟落!


    田寸生眯眼,閃身躲避的同時,隨手抄起了門口矗立的一根旗杆,揮臂斜向上即是棍掃一片,半空雪降赫然似被棍成一線撕開,裹挾著門口風雪轟然砸向已然壓下的拳罡!


    “誰這麽不開眼,敢在城隍廟門前動手,莫不是想讓城隍爺爬你家窗戶?”


    大殿中,青廝虎霸天端著碗,正和倒黴老道與說書先生二人涮火鍋,聽聞到門外有響動,便尋思著是誰家調皮孩子又來廟中搗亂,便念叨了一句“倒黴孩子”就繼續大快朵頤,下筷如飛。


    倒黴老道這幾日心情大好,自打城門送行歸來,他就如同開了智一般,先是與自家兄弟虎霸天大談女子,說什麽世間女子皆抵不過心誠二字,隻要男子心誠為一人,到頭來自是軟香在懷的圓滿結局,虎霸天對此不屑一顧,覺著反正這些情呀愛呀與他無關,與女子談情說愛,還不如在此涮火鍋來的愜意自在,幾次對牛彈琴後,老道便又與說書先生如此聊敘,好算苦心人天不負,說書先生畢竟讀過書,勉強算是半個讀書人,能明了他話語裏的好意,故而二人聊敘投機,儼然是自家兄弟。


    “不會是哪個不開眼的蟊賊惦記上城隍廟的香火錢了吧?”


    倒黴老道吃的滿頭大汗,也渾然不顧仍舊抱碗吞吃不止,嘴離碗沿咀嚼之際,方才有時間說此一句。


    虎霸天聞言皺眉,香火銀子丟失一事,雖未曾在城隍廟中發生過,但香火比不得城隍廟的那座土地廟委實出現過幾次,後來兵爺出麵也是不了了之。


    這時,門口又傳來一聲悶響,虎霸天撂下碗筷,“噌”的從地上站起身來,走到殿門後抄起一根鐵棍便踏出了大殿。


    倒黴老道與說書先生一瞧,仰仗著酒氣上頭,便也起身走出大殿,二人隨手從殿中抄起鼓槌和夾炭用的鐵鍬,算是給自家兄弟壯壯膽識。


    大門被打開的刹那,漫天風雪灌湧進來,吹刮的虎霸天一時間不得不眯眼,逼仄的視線中有三道身影正纏鬥在一起,嘴裏還發出“嗬”“哈”的聲響,“這是……”虎霸天有些摸不著頭腦,等視線恢複清明,其中一道正被另外兩人聯手轟打的背影驀然迴轉,衝著他喊道:“看個屁,還不幫忙?”


    虎霸天這才反應過來,也看出落了下乘的背影是自家老哥田寸生,頓時大喝一聲,“兩個蟊賊,吃俺老虎一棍”,便拎棍衝了出來,加入了三人廝殺的局勢!


    後至的倒黴老道與說書先生這時也酒醒大半,拎了鼓槌的倒黴老道二話不說,便衝出門外,手起槌落,罩著一位被轟出廝殺的身影砸了上去!


    說書先生自是沒有這份膽識,先前迴到廟中瞧得自己一手血漬,便嚇了個半死,平日連殺雞都做不得,讓他出手傷人自是不可能。


    “三位兄弟,老哥在這裏給你們加油鼓氣!”


    “虎老弟,你幹他娘的這一拳也忒好了……”


    “老道,你咋打自己人哩……”


    “田老弟,那一腳每踢中人……”


    ……


    說書先生蹲在城隍廟前,雙手攏袖,眼神熠熠盯著門前五人搏殺的局麵,舌燦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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