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空在賈國公府上空一劃,光陰流水徹底消散。


    一切恢複正常。


    做完這點隨手為之的小事,瘋子沒有聽到讚不絕口的稱道,莫名一歎。


    “這年頭,做點好事都不值得被人稱讚了嗎?”


    瘋子故意歎氣,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張聖人沒有搭茬,望著徐徐落下的氣運雨水,陷入沉默。


    “走吧,張老頭,小說家的保護費算是收好了,還有墨子巨匠那邊,商家,陰陽家,農家等等,這些人背靠大樹好乘涼了這麽多年,賺的已經是盆滿缽滿,這個時候不出點血,不太像話吧!”


    瘋子探手搭上張聖人肩膀頭,盡量不讓張老頭再觀望這場氣運如雨落地流散,他在其中小做的手腳,能瞞過一時,自然無法瞞過太長時間。


    其實,他不過是稍稍將一小部分氣運轉移在幾座仙門而已,那幾座仙門,才是凡俗之人心中無限尊崇的那個有血有肉的神仙地。


    雨露均沾,在瘋子眼裏,是不可能存在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行事光明磊落,何須遮遮藏藏……”


    張聖人淡淡說道。


    瘋子隻是樂嗬一笑,恍如不是在說自己一般,攬著張聖人肩膀一步跨出,身影徹底消散。


    二人再出現,是在一座金碧輝煌的錢莊門口,瘋子瞅眼錢莊大門之上懸掛的金燦匾額,上書“天地錢莊”四個鎏金大字,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商家當真是氣派啊!


    大搖大擺來到櫃台前,一拍櫃台,瘋子也不言語,隻是雙指在台麵上輕輕一扣,趴在櫃台上打瞌睡的夥計被人驚擾了美夢,如何能不生氣!


    但錢莊夥計畢竟是見多識廣的主,眼珠子在瘋子一身珠光寶氣的衣服上快速掃量過,到了嘴邊的冷言冷語硬生被吞咽下腹,換上一副熟絡的笑麵孔來。


    “二位爺,今天是要存銀還是兌銀?”


    夥計視線不過在瘋子後麵的張聖人身上一掃而過,就不再關注,一介窮書生,身上能有多少銀子,更何況還是又老又窮的那種!


    瘋子斜眯一眼夥計,重新扣了扣手指。


    “這位爺,您這是……”


    夥計看的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胡亂發飆,眼前這位主,僅是身上這一件溜光水滑的白衫,就不像是兜裏沒銀子的主,他不過是錢莊的夥計而已,萬萬不敢與這座皇城根下的有錢人結怨,誰知道他惹下的主會是何等的皇親國戚!


    “呃,算了,還是叫你們掌櫃出來吧……”


    瘋子不再扣指,離開櫃台,坐在待客的圈椅上,翹著二郎腿,靜靜等待。


    扣指,是瘋子發現這位夥計不過是一具軀殼而已,神魂已經飄飛出去,他不過是幫忙把對方的神魂給喚迴來而已。


    有血有肉,卻無神魂,正是商家現狀。


    一位老掌櫃從後廳走出,明亮有神的眼睛在二人身上掠過,就已然分清楚主次,然後順理成章依照他心中做出的判斷問好行禮。


    “不知二位爺,喚在下出來,有何貴幹?”


    老掌櫃開口問道,眼下他尚且無法斷定,這二位究竟是要做什麽,這兩日秘密前來錢莊兌銀的有錢主可是一波又一波,城中妖屍大軍破城的消息早已四起,不少豪門大戶聞風而動,做出相應的對策,也在情理之中,人為財死,擱在什麽時候都是這般道理。


    “你是這座錢莊的掌櫃?”


    瘋子眯眼,上下打量過躬身的老掌櫃。


    老掌櫃點點頭。


    “你不是,把你們真正的掌櫃叫出來,我這一筆買賣可是大的很,你這個假掌櫃怕是吃不下!”


    瘋子摸出一塊雪白玉牌,隨手遞給了老掌櫃。


    老掌櫃接過玉牌,仔細看過後,道聲“二位請稍等”便匆匆迴了內屋,留下夥計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夥計,聽說這城裏有錢人都要跑路了,怎麽你還安安心心在這裏賺銀子,難不成銀子比命還金貴?”


    瘋子接過夥計遞上的茶水,隨意問道。


    張聖人接過茶水,點頭致謝。


    “這位爺,不怕你笑話,都說妖屍大軍要破城,所以這幾日來櫃台支銀子的主多了去了,成箱成箱的搬,小的吃得就是這份營生,工錢能稍稍高一點,再說真是妖屍大軍破了城,小的又能逃到哪裏去,這皇城都被攻破,天底下哪裏還有小的容身之地,索性就不逃,熬一日算一日,難道妖屍大軍還能屠城,這些伺候人的活計,總是得要人來做,皇帝寶座由誰坐,跟著哪位皇帝吃飯,與小的是毫無半點關係!”


    夥計說罷,瞅著瘋子眉宇之間有點貴氣,心想這位莫不是那貪生怕死的皇帝老兒的什麽皇親國戚,自己這亂說一通,會不會被砍了腦袋?


    “說的挺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古如此!”


    瘋子笑著說道。


    夥計懸著的那顆心暗自落地。


    “重八,你下去吧,把店門關上,今天打烊!”


    一位笑意滿滿的中年人揮退夥計,視線先掠過正襟危坐的張聖人,點頭致意後,方才看向坐立無形的瘋子。


    “朱貴拜見二爺!”


    男子跪地,赫然三叩九拜,行此大禮。


    瘋子在商家文武兩脈中,有“二爺”之稱,因為昔日他說過一句,除非商家文武財神合一,他才會坐上商家第一人的寶座。


    眼下,商家老祖第一人,正是那位四下撒錢的範老頭。


    “起來吧,又不是在那座商城,用不著動用如此大禮!”


    瘋子把茶杯放下,說道。


    “這裏還能湊出多少財運?”


    瘋子開門見山,直接問道。


    商家於一地開設錢莊,名義是存兌銀兩,規範貨幣流通,實則是執掌一地財運,真正做到潤物無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迴二爺,僅存四數,這些都是小的節衣縮食,從牙縫裏扣出來的!”


    男子從懷裏掏出一枚外圓內方的玉幣,多半數仿佛褪色一般,黯淡無光,隻餘小半數尚存玉石光澤。


    “我這趟來,所求不多,給我三數,剩餘一數留作活水,也不能絕了自家人的活路!”


    瘋子思量後,看著玉幣說道。


    “多謝二爺!”


    男子交出玉幣,不再言語。


    瘋子不過是拿著玉幣,在掌心一握,就又把玉幣還給了這座小天地的商家掌玉人。


    “人族將士能拒守這麽久,有你一份功勞,我會記著的!”


    瘋子起身,拍了拍男子微微弓腰的肩膀。


    妖屍大軍與人族將士對衝廝殺,在凡俗之人眼裏,確實是刀兵相見的血腥畫麵,但在一些略懂望氣之術的山上神仙眼裏,實則是兩道好如水火不容的氣運相爭。


    所以說戰陣廝殺,從無勝者。


    在金鑾殿屋脊之上,瘋子在那好如萬川歸海的氣運浪潮中,最先看到的便是兩道極為引人矚目的中流砥柱,一道是陣前人族將士視死如歸形成的主流,另一道就是商家貢獻出來的三分氣運洪流。


    自古,有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說,這裏就足以看出銀子的重要性。


    所以,商家貢獻出的這三分氣運洪流,就是贈與陣前將士的特殊糧草。


    “你覺得人族能守得住這座天地嗎?”


    臨走前,瘋子驀然看著一直保持躬身謙遜姿態的商家掌玉人,問道。


    “事在人為!”


    這位商家掌玉人,不假思索,給出了一個合乎情理的答案。


    “不得不說,範老頭識人用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瘋子說完這句話,揚長而去。


    從始至終,瘋子不曾問過商家這位掌玉人姓甚名什,而這位掌玉人不卑不亢,有禮有節,應對自如,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至於事在人為的答案,究竟是不是瘋子心中所想的答案,已經無關緊要。


    因為瘋子知道,有這位掌玉人在,商家在這座小天地,會是披荊斬浪,扶搖直上的大好盛世。


    任何時候,都不能輕易放棄,事在人為,就是最好的解釋。


    離開商家錢莊後,瘋子難得主動請張聖人喝茶,在街邊茶攤坐下,喚上一壺並不地道的茶水,邊歇腳邊喝茶。


    “北邊的六七座仙門,已經全部下山,估計再有幾日就能抵達陣前,這幾座仙門老祖還是良知未泯,知曉大勢的,多分一點氣運也無可厚非!”


    “南邊相較北邊,就變得有趣起來,十餘座仙門,下山之數不過三四,甚至拖家帶口,有說有笑,渾然把這趟下山磨煉當成了遊山玩水的快活事,當然,這也算是好的,那近十座不動如山的仙門已然把我說的話當做了耳旁風……”


    “西邊的仙門最靠近陣前,也是最知曉人族將士不易,但恰恰也是最視若無睹,在他們心裏,妖屍大軍如狼似虎,攻無不勝戰無不克,摧城拔寨好如秋風掃落葉,而人族將士不僅在先天身軀,氣力,敏捷性方麵吃虧,還在心性一事上吃虧,心力不夠,人性又漏洞太多,稍有不慎即如雪崩,所以呐,這些神仙老爺不可謂不高明,早早就看明白了這其中的利害,心底的小算盤打的劈啪作響……”


    瘋子盤腿坐在長凳上,眯眼遠眺,一口氣抖摟出一連串的問題。


    想威逼利誘一眾仙門下山為人族賣命,這裏麵可不僅僅是手段厲害與否,還在於最後能給這些所謂的神仙老爺分到多大的一塊餅,不患寡而患不均,在這些神仙老爺身上可謂是驗證分明。


    “山上這些仙門皆知,妖屍本就是天生地長於此,好如地裏的草芥,割一茬又一茬,生生不息,從這座小天地的古史來看,妖屍與人族勢如水火許久,彼此發動討伐之數,也不在少數,皆是兩敗俱傷的淒慘下場,打打合合,合合打打,就這麽一直到了今天……”


    “至於那些個金甲神將,為何願意束手旁觀,或者說自立山頭,笑看人族與妖屍打生打死,理由就更簡單了,純粹的看熱鬧不嫌事大!”


    張聖人拘來這座小天地的浩卷古史,略略看過後,說道。


    他不敢質疑先師於此造就這座小天地的目的何在,但是能夠嚐試抽絲剝繭,從散落在書海中的隻言片語裏,找到點滴的論證。


    一路上,張聖人寡言少語,做的正是此事。


    街頭,行人如織,熙熙攘攘,有靡靡絲竹之樂,從酒樓窗口飄出,有吃酒之人劃拳行令聲不絕於耳,有為鶯鶯燕燕一擲千金隻搏佳人一笑,有麻衣婦人喊打啼哭幼童,有老嫗當街乞討,有插了草標的赤裸孩提,聲聲色色,人間百態,匯攏成一股不可忽視的人族氣運,直衝霄漢。


    “走了,走了,茶水越喝越沒滋味,這茶攤掌櫃的心也太黑了,前年的茶葉還拿出來賣銀子!”


    瘋子撂下茶錢後,起身離開。


    當二人身影再度出現,腳下赫然是一片青黃不接的田地。


    一位坐在田埂上抽旱煙的老農,看見二人也不吃驚,視線不過一掠而過,就又落在田間莊稼上。


    “大爺,今年收成咋樣啊?”


    瘋子雙手攏袖,蹲到老農身旁不遠,笑問道。


    “年輕人,不打糧食的廢話就莫要再說了,收成咋樣,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何況你又不瞎!”


    臉上皺紋比田間幹涸皸裂的地塊還要多的老農,吐出一口煙霧,淡淡說道。


    “呃……”


    瘋子瞬間無話可說。


    “大爺,那我就說點打糧食的話,前陣妖屍大軍大敗,人族能喘口氣了!”


    此時,瘋子把臉皮比他人斤兩重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


    “別閑扯淡了,黃鼠狼拜年,能安啥好心眼,說吧!”


    老農驀然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在吐出的煙霧繚繞中,看上去有幾分神聖意味。


    “來借點氣運,不過看你們日子也不好過,我還是再想辦法吧!”


    瘋子說罷,起身準備離開。


    眼下,農家的小日子確實難過,最講究風調雨順的農家,被戰火硝煙牽連,又恰逢時節絮亂,可想而知,一畝三分地究竟能打出多少糧食來。


    “怎麽著,瞧不起我農家,你這位財神爺大駕光臨,卻空手而歸,傳出去豈不是讓他人笑話我農家小家子氣!”


    老農敲磕著煙杆,不緊不慢說道。


    “多了沒有,就一成!”


    老農把煙杆裏敲磕出來的兩粒金燦種子,分出一粒彈給瘋子。


    “多謝農家,憐憫世人!”


    瘋子拱手揖禮,真誠說道。


    “拿了就走,這裏又不會留你吃飯!”


    老農揮著煙杆,根本不想聽瘋子什麽大義凜然的言辭,隻想眼不見心不煩為好。


    瘋子與張聖人一並消散於地頭,隻聽得瘋子似乎是在感慨:手裏有糧的人,麵對誰也委實有底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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