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城隍”自知事跡敗露,神魂尚有兩分清明,想跪地磕頭來求饒時,一股天地威壓如洶湧潮水般,霎時鋪天蓋地將“城隍”蓋壓。


    頭顱“張冠李戴”的“城隍”,一看求饒無用,隨即惱羞成怒,頭頂“香爐”猝然顯化,恢複成一方暗紅血印,血印迎風而漲,須臾之間變成十丈血字大印,山印之下,腥風血雨,鬼哭狼嚎,無數遊蕩冤魂皆是慘死於此方神威莫測的血印之下。


    富如狗不慌不忙,抖擻左手衣袖,從中跌出一口四四方方如筆硯的石盒,石盒墜地,打翻幾個滾,盒體一陣左右晃蕩,嚴絲合縫的端蓋在晃蕩中,錯開一絲縫隙,霎時有五色彩光噴薄而出。


    石盒落地的同時,一紙小人又從右手衣袖竄出,觸地一個驢打滾起身,堪堪來到與自身體積相差無幾的石盒前方,雙手探入噴薄華彩的縫隙之中,然後抓住端蓋猛然朝一側掀起,沉悶如天地石門推開的聲響猝然響起,而後一束手指粗細的五彩華光衝盒而出!


    城隍爺隻覺天地景象倏忽五光十色,絢爛奪目,想邁前一步,卻發現自己身處一團五色雲彩包裹當中,身魂皆動彈不得分毫。


    而就在他丈外之距的麵前,赫然正有幾位五六歲的幼童在開心玩耍,其中一個幼童手裏攥著團五色彩泥,笑嘻嘻地跑東跑西,臉上、身上彩虹點點,卻也毫不在意,眼珠子盯瞧著前方,準備隨時將手裏的彩泥拋出。


    而其餘幼童排成一列,躲在一位幼童身後,好似與手裏攥彩泥的幼童躲貓貓一般,任憑彩泥幼童如何跑動,對麵被砸了一身彩虹點點的幼童,手裏瞄準的彩泥始終無法擊中他們任何一個人。


    紙人在五彩華光中,如冬雪春融,徐徐變成一片灰燼。


    端蓋不過挪開兩寸距離。


    好似獵食鷹般左右虛晃的彩泥幼童,倏忽衝閃躲於他的列隊幼童指了指身後,正是城隍所處位置,列隊幼童紛紛迴頭看去,一團彩泥驟然拋出!


    城隍神魂顫抖,看著破空而至的五彩華光,心底積攢幾千年的不甘心、一心求道卻始終無果的積鬱、香火被奪的積憤、金身被毀卻無力複仇的惶恐等等情愫,紛紛在心海激起重重駭浪。


    “啪”,反應最快迴過頭的“老母雞”幼童被彩泥擊中臉麵,力道倒是不大,隻是彩泥在臉上炸開了花一般,濺的身上到處都是,惹來身後“小雞仔”幼童們哄然大笑。


    一束彩光剖開血字大印,順帶剖開城隍,隻看城隍單單頸部出現無數裂紋,倏忽蔓延而上,最終密布“張冠李戴”的整顆頭顱之上。


    被彩光衝開的城隍爺,似乎明白了這群幼童玩耍的遊戲是什麽,不過為時晚矣。


    置身事外靜靜看完這一切的富如狗挪開頭頂蓮葉,看了看破洞外的夜色,重新戴正蓮葉冠帽,心裏快速盤算一番後,俯身將石盒撿起。


    殺這一位城隍爺,動靜不大,代價委實大的嚇死人啊!


    背著“奸商”之名的富如狗順手合攏石盒端蓋,心情可謂是低沉至極點,一時間有些沉默。


    若不是這位城隍爺“張冠李戴”,一身因果甚大,讓他猶豫思襯幾次,都無法下定決心誅殺,也就不會有他借故離開,費盡氣力拿來這麽一方“視神仙妖魔無物”的大殺器,更不會有稍後一連串的麻煩事。


    小心翼翼將石盒收起,看一眼地上染塵的袖袋,富如狗摩挲著下巴,視線在破廟裏巡曳一番,最終落在殿內唯一保存完好的香爐之上。


    “出來吧,看這麽長時間熱鬧了!”,富如狗手指淩空一點,香爐中倏忽火急火燎跑出一位屁股著火的幼童,一邊著急滅火,一邊惶恐不安,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位看穿這出好戲的神仙大人。


    香火小人也暫時顧不上跪拜這位神仙大人,就地打了好幾個滾,方才熄滅屁股上莫名燃起的火焰,狼狽坐地長吐一氣後,頗為心疼地看著被燒出大洞的唯一一件衣服,隻能一個勁抹眼淚。


    驀然,香火小人想起還未來得及跪拜神仙大人,便匆忙跪地準備磕頭,萬一惹怒了這位術法高超的神仙老爺,再給他來那麽一丟丟小手段,那是他這麽一個香火小人能接得下的?


    “砰砰砰”,一口氣聯磕三個響頭,絕對誠心誠意,香火小人頭暈眼花,起身看向笑眯眯的神仙老爺,半句話也說不出口。


    富如狗瞧著眼前香火小人“自導自演”如此一出好戲,如何能不明白其中玄妙所在,但這也不甚重要,心思活泛,自找台階下,也是本能求活而已,並無對錯之分。


    貪生怕死,變節求榮之輩,他見過之數茫茫多,可如香火小人這般心思“澄澈”的,著實不算多。


    富如狗擺擺手,笑道:“唯一一件衣服燒出這麽個大洞出來,當真舍得?”


    香火小人頓時額頭冒汗,結結巴巴,想張口辯解兩句,但一想到先前那幅“殺神不見血”的畫麵,心中所有的言語,頃刻之間跑的一幹二淨。


    最終,隻能認命的點點頭,小臉愁的似霜打茄子無二。


    富如狗指了指地上的袖袋,笑道:“拿這些東西當做火燒屁股的獎賞,你看如何?”


    香火小人如何能不知這一袋子寶貝東西為何物,天生於香火之中,對這類凡夫俗子認為虛無縹緲的大道、氣運、香火獻供、金身彩繪等東西,可以說是生而知之。


    臉色瞬間由陰轉晴的香火小人捧著袖袋,愛不釋手,小心翼翼拿出一片,擱在小手心裏左瞧右看,看完一片再拿一片出來,甚至還輕聲細語說著什麽,看得富如狗一陣頭大,卻又有些哭笑不得。


    “咳咳”,輕咳兩聲,富如狗說道:“今後,等你將這些彩繪金身碎片徹底消化之日,便是你坐上這座城隍廟的神台之時,你看如何?”


    香火小人眉開眼笑,趕緊跪地,恭敬說道:“多謝神仙老爺抬舉,小的一定不負大人重望!”


    富如狗擺擺手,笑道:“我話還沒有說完,你著急什麽?”


    “給你這些東西,讓你坐上神台,都是有條件的,天下自無白吃白喝的道理,不過既然你接受我開出的價碼,也就是同意為我所用,這其中道理還用我再細說嗎?”


    香火小人搖搖頭。


    富如狗拿出一張蓮葉,頂在香火小人頭頂,說道:“將你知道的前前後後來龍去脈都給我講明白,你我就錢貨兩清,各迴各家,各找各媽!”


    香火小人猛點小腦袋,眼睛冒著小星星,開始說道:“話說那一日我家老爺外出歸來……咳咳,是城隍爺化身凡人從翡翠巷子吃了花酒迴來,小的就發覺城隍爺麵色不對,先前吃花酒的次數也不在少數,可斷沒有那一日愁雲慘淡的臉色,而就在大約一炷香時間後,廟裏來了位看不清因果的老道人,先用大陣震封了此地,便二話不說打翻金身,將城隍爺從金身中剝離出來,而後用一把琉璃錐在城隍爺神魂上刻下法圖,最後……”


    香火小人腦袋一歪,神色暗淡,顯然昔日那一幕對其影響頗深,如今迴憶起來,仍舊心有餘悸,不願多言一二。


    富如狗笑了笑,扶正小人頭頂蓮葉冠帽,靜靜等待後續故事。


    香火小人瞅一眼富如狗,似乎從其身上汲取莫大的勇氣,頓時一拍小胸脯,接著說道:“老道人拿城隍爺被割掉的頭顱,安在一個被施法的詭物身上,哦,對了,那詭物身體完好,唯獨缺頭顱,我猜那老道應該答應過詭物替他找尋金身頭顱,不然也不會說此段因果已了,二者再無瓜葛的話,不過就在老道離去後,那詭物也隨後離開了這裏……”


    “再後來,城隍廟的香火一日不勝一日,來燒香的百姓都說城隍爺不靈驗了,也就無人再願意來了……”


    “最後……來了位妖豔婦人,說好好的城隍神位,卻無人高坐,豈不浪費,就丟下一縷神魂在此,命我好生照拂,說等她大事所成後,再來替城隍廟重修廟宇,再塑金身,屆時神位之中,必有小的一席之地!”


    富如狗沉吟片刻,說道:“那婦人之後可曾來過?”


    香火小人搖頭,說道:“就來那一次,一身胭脂水粉香味著實衝鼻,要不是小的習慣了煙熏火燎過日子,怕是很難適應哩!”


    富如狗看著香火小人,笑道:“再沒有什麽說的?”


    香火小人眨眨眼,眼珠子一轉,跑到香爐前,扒開爐裏的香火餘燼,拿出兩根白色毛發,再迴到富如狗身前蹲下,攤開掌心看著白色毛發,有些忌憚的說道:“這是那詭物留下的毛發,邪乎的厲害,當日那老道人在替詭物續頭時,還說過天道不容,他是助紂為虐的話哩,這兩根是那老道親手埋進香爐裏的,從那之後,小的便無法掌管此地香火氣運,所以就變成這幅慘淡落魄的鬼樣子了!”


    富如狗想了想,再次掏出那方石盒,然後讓香火小人將白毛丟在地上,他拿起石盒朝準白毛,一記重砸,一聲淒厲異常的尖嘯之聲猝然響起,像是有利物在金石之上抓撓而響,刺耳揪心。


    香火小人聞聲嚇得一屁股坐地,蹭蹭直往後縮,同時感覺後脊背骨絲絲直冒涼氣,像是有不祥東西站在他身後,隻要他一扭頭,頭顱便會如同昔日老爺一般,被人扭斷揪下。


    富如狗瞥一眼驚嚇過度的香火小人,嘿嘿一樂,笑道:“你這香火小人當的有意思,天生的詭物壓勝之物,竟然差點嚇尿褲子,你也是厲害啊!”


    香火小人翻個白眼,依舊不敢靠近分寸。


    富如狗隻好說道:“你退那麽遠,這詭物我如何砸得?”


    “要不是你天生壓勝此物,我這一石盒砸下去,怕是會砸出一大攤子破事,你想不想如你家城隍老爺一般,腦袋被人扭斷揪下?”


    香火小人搖搖頭,依舊不敢靠近。


    富如狗無可奈何歎口氣,看一眼夜色,胡謅說道:“這詭物依我揣測,一時半會是過不來的,趁現在將這兩根毛發送進我這石盒,你我便一走了之,詭物來了,尋覓不到你我,來也白來!”


    香火小人眨眨眼,恍然大悟,說道:“找不到人,可不就是沒事了嘛!”


    富如狗雙手扣緊石盒,用力推開上層端蓋,堪堪露出一指縫隙,卻無先前五色華彩噴薄,富如狗扭曲著臉催促道:“趕緊動手塞進去,再晚點我不敢保證會不會從這裏蹦出什麽東西來!”


    香火小人一聽,連忙撿起有些發燙的兩根白毛丟進石盒,富如狗“啪”的一聲合上端蓋,手臂微微顫抖,氣喘籲籲,臉色隱隱泛白。


    喘息片刻,富如狗方才恢複幾分懶散神色,一拍香火小人腦袋,笑道:“跟著我混,如何?”


    香火小人認真看了看宛如街頭紈絝子弟的富如狗,竟然罕見的想都沒想,便點頭答應下來。


    富如狗哈哈大笑,揉著香火小人腦袋,嘿嘿笑道:“別的不說,就瞧你這小腦袋瓜,大人我也是舍不得哩!”


    香火小人似懂非懂點點頭。


    富如狗起身,拍拍屁股,震散一些無形沾染的東西,說道:“走吧,跟老爺出去快活快活!”


    香火小人跨出大殿後,本能的迴頭看了一眼。


    隻見富如狗頭頂之上,影影綽綽多出一座神光璀璨的廟宇,壓的他身形微微一晃,待他眨眼再瞧,頭頂隻餘一片不輸日月的華彩。


    富如狗衝踏出囚牢一般的香火小人揮揮手,驟然長吸一氣,雙腳前後叉開,腰身微躬,做出扛負東西的古怪動作來。


    “起!”,富如狗輕嗬一聲。


    腳下城隍廟輕輕一顫。


    而殿外香火小人看得已然目瞪口呆。


    在香火小人眼裏,城隍廟方圓百裏之內的所有氣運、香火以及因果、福怨大如八九百丈高的山鬥,被這個好似紈絝子弟的男子連根拔起,而後負在背上。


    無以言表的震驚。


    倒是背負甚重的富如狗,咧嘴一笑,而後踏地衝霄而起,一線直去。


    再迴來時,依舊雲淡風輕,倒是帶著香火小人,恭恭敬敬衝“徒有其形”的城隍廟深深一禮。


    如他所言,錢貨兩清,概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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