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五百丈外,馮笑如踏泥沼,步履維艱。


    時值此刻,馮笑方才有些明了王丁為何特意叮囑,讓他晝夜務必要在城頭橫行八百丈,這城頭罡風冷冽刺骨不說,對身體氣機運轉似乎天生壓製,氣機每運轉一息,蝸步難移,異常艱難,再就是罡風時久拂身,令他頭暈目眩,目不能視,腦殼像被刀劍戳劈疼痛難耐,可以說,五百丈後,他每多行一步,這種感覺便成倍增加,可謂是痛不欲生。


    咬牙硬撐至六百丈,馮笑渾身大汗淋漓,衣衫盡透,身體已然幾近崩潰,每踏出一步,如同肩挑重嶽,筋骨血肉近乎僵硬,更為致命的是,後數十丈距離,七竅已經開始滴血,馮笑走過的城石,一片鮮紅之色。


    六百丈外,小書童扭頭看一眼淒慘畫麵,搖頭歎息,何苦來哉,人生大有美好所在,偏偏挑一條最無望之路,這不是自討苦吃是什麽?


    或者幹脆說直白點,辛辛苦苦,自尋死路而已。


    武人登頂,難,豈止是難,簡直就是登天之難。


    在如今這個光陰不明的時代,掐指算來,登頂武人不過一二,也有臨門一腳徘徊多年未能再踏半步之人,更多的還是山腰那段險難之路攔下泱泱之眾,如若翻開舊時代古卷,此類情況幾乎雷同,登頂武人始終寥寥無幾,可要是再往前狠翻幾頁,等同跨越一個大時代,武人情境則是另外一番景象。


    小書童瞅了瞅身前符籙,不願舊事重提,他當初所生那片劍海,海底劍沉無數,在茫茫多沉劍之下,則葬身一人,他便是那具神魂剝離肉身不腐的沉屍上的惡靈。


    放眼光陰長河兩岸,沒有誰會比他更熟悉那具沉屍,武人加劍修的雙重修道底子,單論武人境界,那具沉屍生前必然俯瞰整個武道一途,一身渾然流淌的拳罡至今不消,硬生將整座劍海托浮三丈之高,萬載不墜,至於劍修境界,更簡單明了,劍海所有劍沉,皆是其生前所為。


    因而,天生武道高遠劍道更長遠的小書童,算是少有幾者能窺一斑而知全豹,被道門老兒從海底帶出,一路行走數座天下,小書童能看在眼裏的武人與劍修屈指可數,生而為劍道開途的自家少爺算一個,逍遙洞天有一個半,跟隨少爺歸來的路上,又遇見多半個,再加上眼前這個雖大為可期但麵貌著實可憎的家夥,算下來還不夠一手之數。


    世間修道一途,若是按照一生修道艱難程度來分,後時代的武人當屬頭列,劍修其次,再就是陰陽家,兵家,剩餘的較比起這四類,雖說修道一途注定艱難險阻重重,但畢竟也有大道定數一說,而這四類卻是道阻且長的另類,因此,敢隻身踏上這四條注定山水有別的道途,小書童都發自肺腑的敬佩。


    不怕死的家夥有不少,可知道前途生機全無,依舊奮然不顧地向前衝,這種一心求死之輩,咋能不佩服!


    驀然,小書童輕唿,“見死不救,是不是有點殘忍?”


    可話剛一落地,小書童就自顧自搖頭否定,“自尋死路,他人救得了一時,難救一世哎,不救也罷,不救也罷!”


    從城頭躍下,一氣橫掠千裏,來到一片雲海深處,四周打量幾番後,小書童趴下,在雲海中扣出一個洞來,而後手指探洞一勾,兩隻香氣四溢的燒雞赫然到手。


    做完這等“偷雞摸狗”的俗事,小書童也不打算開溜,幹脆就地盤腿而坐,衝著手頭燒雞大快朵頤起來。


    城頭,已然咬牙撐不下去的馮笑驟覺清風拂麵,倏忽耳畔風聲唿嘯,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被人狠狠摔落在地。


    老槐樹下。


    鐵匠看一眼淒慘不成樣的年輕人,心生歎息,“老城牆是什麽人都能走的嗎?”


    摘下一片槐葉,鐵匠放置老繭橫生的掌心,認真瞅視片刻,狐疑道,“竟然下了三層?”


    又摘下一片,同樣動作,不過這次鐵匠盯瞧時間卻長久些許,臉色也少有變色。


    拖著兩片槐葉,鐵匠皺眉思襯,久久不語。


    如此過了半柱香時間,鐵匠睜目輕語,“直下九層,聯闖一十二道大關,如此舍生忘死,究竟是為了什麽?”


    腳尖輕點地麵,身體倏忽拔地而起,在老槐樹頂摘下一片槐葉,輕攥在手,鐵匠長泄氣機,身體緩緩而落。


    掌心槐葉,葉麵中端一條絲線戛然而斷,鐵匠凝視許久,心中輕語,九層無誤,但是否就此停下,還真不好斷言,萬一是被誰人以大神通在此斷去一切因果,不想他人窺探分毫,那王丁如何,顯而易見,可要是王丁果真到此止步,情況自然則是另外一番景象。


    雙手合攏,輕輕擰動,將三片槐葉徹底化為無形,鐵匠無話可說,看一眼地上的年輕人,不禁怒有心生,一招手掠來把破錘子,手起錘落,重重砸在年輕人頭顱之上。


    “砰”,沉悶一響後,一團細若發絲的遊絲從年輕人身上躥出,浮掠而起,衝天直上,想借助茫茫雲海逃遁。


    鐵匠臉色一冷,望一眼城頭方向,手中破錘再起,斜掠入空,高出遊絲丈遠之距,而後陡然畫圓而返,錘頭朝下,刹那間再度轟砸出一錘。


    通靈遊絲見勢不對,調轉方向,在半空化形成劍,猝然向鐵匠眉心戳落。


    鐵匠後退一步,探出長滿老繭的手掌,剛要一把抓下因果長劍,帶迴鐵匠鋪子,丟入爐火熔煉,卻被一隻突然探出的油葷小手搶了先機,小油手抵住劍尖,輕輕一擰,淩厲長劍從劍尖開始崩碎,細密裂紋蔓延而上,不過一念之間,長劍崩碎無形。


    搶了他人先機的小書童拍拍手,衝個子相比之下身形尤為高大的鐵匠,上下一番打量,先翻白眼,後說道:“長這麽大個子,白長啊,腦殼咋不曉得轉動一下哩?”


    鐵匠一臉詫異,簡直莫名其妙。


    小書童點了點腳尖,奈何如何也夠不到不讓顏麵盡失的高度,嚐試幾番後,旋即放棄,幹脆一步登空,浮掠而起,堪堪與大個子頭頂齊平,小書童這才眉開眼笑,說道:“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這點道理都不明白,真的是白長這麽大個子了哎!”


    小書童唉聲歎氣,看著眼前心思頗為好玩的大個子,心裏差點笑開了花,“個子白長,腦殼也白長,不是傻大個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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