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刺目遊光,龍盤之態,旋踞指尖之上。


    馮笑以為看走了眼,連忙用力搓撚,指尖上一股熟悉的溫熱感倏忽如傾湧的浪潮,由指尖蔓延至全身,馮笑如遭雷擊。


    體內,鴻溝劍海。


    白骨王者百無聊賴,高坐王座上,時而望天,時而打個哈欠,近來終日喂魚,生生將腳下的半數金銀給塞進了魚腹,也算是“大有一番作為”,畢竟喂魚也不是清閑活計,久蹲劍海前,還得自己搭餌料,最為致命的還要麵對一條近在咫尺卻觸不可及的“小賤龍”,綜合以上三點來看,喂魚絕對是一件費心費力的辛苦差事。


    看一眼對岸沉眠的“小賤龍”,王者大人著實鬱悶的緊,先前與這條四腳爬蟲吵吵嚷嚷,你來我往地打嘴炮,偶爾吃虧,但心裏還是愜意自在,可自從這條爬蟲莫名沉眠後,他的美好日子也就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也不對,這條爬蟲不久前破空而去,王者大人開始還驚喜地以為日子又要有滋有味,可不曾料到,歸來後小賤龍麵色蒼白,大汗淋漓似從水中撈起,一看就是力竭體虛所致,僅對他有氣無力地笑了笑,便又陷入沉眠。


    哎,這種苦日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啊!


    白骨王者望天興歎,本想混日子當個聽話乖巧的小老弟,起碼衣食無憂,可覽盡山巔景致的他,內心又何嚐真正自甘如此,但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問心之磨煉,難啊!


    世間一切事,盡在於心。


    而一事一問心,是為叩問心門,即過心關。


    思緒至此,白骨王者驀然咧嘴大笑,自己這點不上台麵的小心關算得了什麽,比起頭頂重重天幕外,四五之爭,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天差地別。


    心有八竅,多者必異。


    而心竅四五之爭,必是一場不見陽光、如處泥沼的耗時長久拉力戰,其中重重險惡,唯有自知,自渡,自救。


    人人如此,凡夫俗子亦不例外。


    隻不過,成神升仙的山頭神仙之流,因果更甚。


    “嗯?有新來的小老弟?”


    望天發呆的白骨王者,驀然眼睛一亮,遙遙天際下,有一道刺目遊光落天而來。


    遊光眨眼即至,看清來者的白骨王者當即彈座而起,差點指天破口大罵。


    待遊光驟然懸停於王座之前,赫然是一縷細弱發絲的劍意,劍尖如星點凝聚,刺目異常,待劍尖直指王座後,王者大人臉色轉變之快,絲毫不輸女子。


    “劍意之強,震古爍今,隨隨便便劈砍一劍,哪個天地能接得下,敢接下不是?”


    白骨王者主動讓出王座,臉上堆滿最為純粹的笑意,乖巧退身旁側,微微躬身,低眉順目,像個盡心盡職服侍主子的管家。


    “強者為尊,理當上座,至於我這二把刀子,能挨靠著大佬站,就是天大一樣的榮幸哩!”


    劍尖星點左右橫移,如人搖頭。


    “咳咳,近來幾日就覺得這王座坐著極為不舒服,本想暫且湊合一下,不曾想倒是汙了大佬的眼目,再下還真的該死,如若大佬不嫌棄小的口拙眼花,也恰好身邊缺個端茶遞水的,就懇請大佬收下孤苦無依的小老弟!”


    白骨王者臉色變了又變,從嘴角艱難擠幹最後一絲笑意,真誠滿滿,言自由衷。


    星點劍尖上下輕晃,而後倏忽畫弧調轉劍尖,直指劍海,懸空而停。


    已然明了其意的白骨王者手擦額頭虛汗,嘴裏默念,“破財消災,破財消災!”


    一線星點劃空而過,刻意在王座當空圈畫出一個大圓,方才一點星光沒海,攪起萬點劍氣滔滔。


    王者大人頹然倒地,眼神無光,不忍去看他辛苦養大的魚群,嘴裏隻是一個勁念叨,“完了,完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白白辛苦一遭……”


    劍海當中,一線遊光先在劍海兩頭切割下兩條極細的劍氣細線,將受驚過度瘋狂遊曳的魚群驅趕一團,而後掠出水麵,貼水而行,跟隨不知所措的魚群飛來掠去,仿佛心性率真的幼童,玩的不亦樂乎。


    白骨王者見之,心頭竊喜。


    還是聖賢老兒說得妙哩,禍兮福所倚,美哉妙哉!


    人生如此,大起大落,刺激哎!


    天色微亮,山丘上的金雞大人已經鳴啼三遍,有些許本就睡意稀缺的老叟早早起身,端盆挑擔,前去村頭打水,一路上三三兩兩,論古罵今,免不了打上幾句牢騷嘴官司,彼此即不記心,也不生恨,笑笑罵罵,一路喧囂而行。


    天色陰沉,涼風徐徐,多少令清晨的氣溫有些清涼,好在人人冷暖自知,起早之人都穿著比平時保暖的衣物。


    “飄雪花了!”


    有人驚唿出聲,被喧囂裹卷前行的眾人聞聲紛紛抬頭,隻見天空中片片瑩白之物簌簌而落,落在眾人發絲,臉頰,肩頭。


    地麵很快就被瑩白雪片鋪滿,來來往往打水之人踩出的腳印被雪片覆了又踩,踩了再覆,也不知雪片是否樂在其中,還是行人渾然不在意。


    打水的活計,自然是馮笑每天必做的小事,對這個傳承已久的老規矩,馮笑沒問過其中緣由,王丁也沒有提及,估計是這類微末小事,很難放在心上。


    打水迴來,架在灶上的水鍋已經燒沸,淘米下鍋後,馮笑長吐一口氣,朝灶下添了根幹柴,便坐在灶旁,看著火苗舔舐鍋底發呆。


    王丁剛離開,這裏的天氣便如此天差地別,從酷暑難耐的炎炎夏日,一下蹦跳到冰天雪地的寒冷冬日,天氣大變,似乎是個不好的征兆。


    天氣陰晴,二十四節氣,日夜輪轉,這片天地中最簡單的事情,都是王丁在艱辛維持。


    雪片稀稀碎碎,沒能飄落在地,就在半空中化成雨滴落下,清晨飄雪,不過熬煮一鍋粥的功夫,就開始暴雨傾盆。


    在灶火棚子下,馮笑擺了張桌子,喝著米粥,也不佐配醬菜,坐看漫天雨幕,思緒紛紛,心情起起伏伏。


    清晨打水之時,馮笑驚訝發現,村尾老城牆下發生的事情,村中任何一人嘴裏都未有絲毫議論傳出,一如平常,老叟彼此葷口打趣,眼神一個勁往不遠處湊堆的婆姨身上瞟,婆姨們湊堆繼續口誅王丁,捎帶家長裏短道幾句東家長西家短的碎事,頑劣幼童跑東跑西,在雪地上踩下一行行腳印,吵吵鬧鬧,嘈嘈雜雜,人人自成小天地,樂在其中。


    收迴思緒,馮笑覺得身體發涼,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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