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門小開,有殺手隱伏門後。


    為完成這一劍,這名殺手已然在門後潛伏三萬載,耗盡一身長生秘藥,續命兩萬三千載,終刺出一劍。


    這一劍,堪稱完美,心境先死而後生,於絕境中終見生機,劍意一往無前,劍術脫繁至簡,已然跨進殺聖門檻。


    此一劍,劍境小有不足,近乎完美。


    劍意,幾乎前無古人。


    劍術,後者難成其就。


    不枉頭頂殺王骨冠。


    功成身退,氣機流轉,一氣嗬成。


    縱然白衣心有警覺,奈何終歸棋輸半式,心有餘而立不足也,再者,心境一事,殺手天生超脫,對上高境之敵,伏敵萬裏跨境擊殺,屢有發生,亦不足為奇。


    總歸說來,隱忍,伺機,將這兩種動靜有別的心境,拿捏恰到好處,非屬殺手一脈。


    而妙至毫巔者,殺聖也。


    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落後一念的白衣,從彩虹橋頭躍下,並指而揮,一道金線從皓腕飛出,直衝屍門而去。


    “叮”,金線釘木三分。


    青鋒阻屍門。


    龜背上,白衣先吐出一口水運純粹精華,覆蓋住胸口攪碎的血洞,暫時生白肉吊心氣,先保住一條殘命而已,至於打散在體內支離破碎的劍氣,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眼下別無他法。


    心尖大致掐算一下時間,白衣略作思量,皓腕一抖,翠綠玉鐲頓時湧出一股浪潮,將這位凡骨俗胎之人卷上潮頭,收入玉鐲,再做打算。


    方才偷襲的一劍,該是伏於門後之人於一念間超凡入聖,乍有靈光的終極一劍,白衣也心有所感,於一念光景中望穿未來,方知自己似被他人算計,無形之中於一事,做了小小的推波助瀾。


    風起於萍末,由她而掀起的這股風,自是得由她了。


    一劍事,一劍了,亦有此意七分。


    區區一道屍門,如何去不得。


    心念起,青鋒劍嘯,三萬尺劍氣,悉數入屍門。


    白衣翩然而至。


    隨手關門,且附上一抹劍意,留待有緣人。


    俯瞰腳下,酒色財氣,四大紅塵氣柱拔地而起,與天攀高,於這片以血腥殺戮立世的世界可謂是再契合不過。


    酒色財氣,皆令人形銷骨立,是天地間此消彼長的無形運作,一國氣運之興衰,皇帝祈福祭天,所求正是為此。


    白衣頓時心生厭惡,雙指遙遙衝那道氣運最盛的高大華彩柱子淩空一劃,一抹綠線自天空最高處劈下,欲將那浮生於最大皇朝皇宮的戾氣柱一分為二。


    白衣手指下壓一寸,天盡頭綠線如天河垂落,堪堪落下千丈,那座皇朝氣運柱便被劈開千丈。


    一顆顆大好頭顱從中滾落。


    以頭顱立柱,為皇朝千秋萬代添續氣運,不得不說,很變態,很殘忍。


    “何方妖孽,敢壞我皇朝禎祥,還不滾出來受死!”


    有陰厲刺耳之聲,從天際邊遙遙傳來,兩道金光恍若高掛天際的金燈,即便遠遠與之對視,亦目眥欲裂。


    那不過是一雙眼目。


    隻見怒嗬之人,頭戴烏金冠,卻是獐頭鼠目,身高百丈,身披黃金甲,左手托黃金玲瓏塔,右手持三角戟,腰間佩寶劍,儼然頂天立地的蓋世神靈。


    男子手中三角戟淩空揮斥,朝著從天而落的劍意針鋒相對,逆天而上,同時黃金玲瓏塔飛脫掌指間,在空中陡然變大萬倍,將坍塌小半的華柱當頭罩住。


    寶塔內,叮叮當當,金石相擊之音不絕於耳,遙遙可見,一片刺目金光中,一尾扁舟浮浮沉沉,不墜潮頭,任你風號浪吼,江翻海倒,卻始終四平八穩。


    卻又見一抹綠意遊離花柱上下,繞柱而盤,漂移不定,其後一抹金色流光死死緊隨,奈何始終差之毫厘,不時被綠色劍氣首尾相調,針鋒相對,斬去一截,一來二去,金色流光終抵不過如此這般潑皮無賴的死纏爛打,被愈發氣盛的劍意,一劍斬落。


    “破”,白衣吐口一字,並指遙遙迴劃,玲瓏塔內一分為二的兩道劍意,倏忽合二為一,由塔頂勢如破竹一線飛出,玲瓏塔搖搖欲墜,塔頂破開方丈大洞。


    白衣遙遙看一眼,被自己一劍斬落千丈的戾氣柱,華彩淡去小半,柱壁支離破碎,此時與其他三條氣運柱基本持平,而後冷冷瞥一眼那位麵如土灰的皇朝國師,踏舟而去。


    虎狼皇朝,在這片素以殺戮立足的天空下,是名副其實的頂級皇朝。


    六朝九都,形容的就是屹立於這片肅殺大地上的一眾皇朝古國,六朝自然是擁兵百萬,疆域遼闊的六大頂尖皇朝,至於九都,則是相較而言,無論是一國財勢積蘊,還是兵力根底,皆略差一籌的一眾古國。


    不過,這種皇朝林立,古國縱橫的情況,已在三日前被生生打破,號稱虎狼之下無熊兵的虎狼皇朝,終歸是向不肯屈服其威的玉象皇朝,良弓皇朝以及霸刀皇朝伸出魔爪,一夜之間,摧枯拉朽,不費吹灰之力,拔掉三座積蘊深厚的毗鄰皇朝,短短兩日,天下震驚。


    風平府,在虎狼皇都西北一隅之地,平日時間,大多府門緊閉,門可羅雀,遠沒有那些官老爺府門前車水馬龍人流不息的盛況,這座豪奢氣派不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國師大人府邸的朱門,奴仆竟不過二三人,平日進進出出,與生活在這條街上的街坊友鄰,倒也和顏悅色,甚至還會親切稱唿一聲嬸嬸之類的,不過這也壓製不下周邊街鄰對這座黃金屋的各種猜測,臆想。


    金蟬,是這座府邸僅有兩三奴仆中的一位。


    三日前,月餘時間未曾迴府的老爺意興闌珊而歸,不僅打賞了府邸上下三兩人賞錢,還一人在清風閣上獨醉至天亮,跑去送酒的金蟬就聽見老爺嘴裏念叨什麽一將功成萬骨枯之類的醉話,反正她也聽不懂,趁著老爺醉醺之態,就悄悄在閣樓台階前坐下,望著意氣風發執杯邀明月的老爺,看得她心尖小鹿撲撲亂顫。


    這種悄然萌生心底的情愫,一直保留到了昨夜,才如水中明月,經不起一點漣漪,便蕩然無存。


    老爺從府外歸來,臉色難堪的滲人,金蟬跑上前去畢恭畢敬行禮問安,也未有如往日那般親切迴應,隻是冷冷撂下一句“送十壇酒到閣樓”就去了府中後院的閣樓。


    待到金蟬懷抱兩壇子酒水跑到閣樓上時,眼前情景著實令她心膽俱顫,大腦有些難以消化眼睛看到的一幕,身體有些發僵,懷裏的兩壇子酒水“砰砰”墜落在地,酒水、瓷片四濺開來,正褪去一身長衫袒露著上身低頭清理傷口的老爺,迴過頭掃了金蟬一眼,嘴裏咬著一塊巾卷,說話有點含糊不清,一連說了三遍“再去拿來”,金蟬視線方才從老爺身前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上離開,大腦一片空白,小跑而去。


    一道從頭至腳的傷痕,恍如利物一線劈開了身體……一分為二的老爺,血水卻不見如何流出,還能與自己說話……


    金蟬一路頭腦發蒙,又抱兩壇子酒水迴到閣樓上去,老爺已然不見蹤影,隻留下一把夜不離手的折扇擱在桌上,扇麵半開,有奇怪的“嘶嘶”聲從扇麵上傳出,金蟬壯著膽子走上前去,隱隱可見半張美人望月畫卷,又上前兩步,朝扇麵另半麵看去,卻“撲通”一聲驚嚇得癱坐在地,神色慘白,手指顫顫巍巍,指著扇麵,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扇麵上,佳人望月不假,但佳人卻是一半血肉豐盈,一半紅粉骷髏,身旁正有一人,堪堪把從佳人身上奪來的半壁“血肉之軀”與自身半壁融合在一起,一時有些不倫不類,雌雄難辨。


    扇麵輕顫,一抹身影從扇麵中走出。


    看著桌前被嚇破膽的奴仆,已然重新做人的國師大人眉峰擠了擠,隨手在這位撞破自己“縫縫補補”的女婢頭頂一抹,這位在神魂一事上極為擅長的國師大人,彈指一崩,桌上的扇麵裏,便多出一位眉色憂愁的女子來。


    至於地麵這具空有其表的身軀,國師大人不介意這座府裏再養活一個永遠懵懂無知之的女婢。


    “壞我神隻之身,一劍而已……嘿嘿……”


    這具外人不得而知其在的國師大人,輕輕一跺腳,地麵流散的酒水倏忽點滴騰空,在空中積少成多,堪堪聚攏出一碗的量,國師大人手指一點,酒水自動飛來,一滴不濺落入嘴中。


    “美酒……”,國師大人舉頭抬望眼,空中明月升。


    如扇麵佳人。


    片刻後,國師大人收迴視線,並指在眉梢輕輕一抹,自言自語,“姮娥望月,隻得三分神意而已,遠不如天王修補的好,暫且將就一下,等尋到更好的神隻,褪了這身皮囊也罷!”


    這片以殺戮立世的天地,相傳是遠古一戰的半壁故土,多少昔日位列神籍的神隻,都躺在了這片沃土之下,這其中,就包括被國師大人耗費三座皇朝的代價,拘禁而來的托塔天王,姮娥仙子。


    區區三座皇朝而已,換來一位昔日天王神身,這等劃算至極的買賣,在國師大人手裏,隻不過是稍稍動了一把力氣而已。


    他的心思不僅僅在於此,所圖甚大。


    到時,六朝九都,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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