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目光連閃,心中暗道:“莫非他真的知道了什麽?還是隻是在試探我?”


    就在這時,隻聽老人說道:“我說了,你可還誠實的迴答,若答的不誠,恐怕我也不會讓你通過。”


    該死的!威脅我!


    許墨心中一動,嘴上道:“老人家,我不是有意隱瞞你,而這事情委實奇妙,我怕說了,您也不信。”


    老人笑道:“信與不信是我的事情,你隻管說。”


    許墨思忖片刻,咬了咬嘴唇,開口說道:“不知道老人家知道天外來客這種事嗎?”許墨盡量用一種老人能理解的方式開闡述。


    老人思忖片刻,笑著迴道:“天外來客我倒是聽過。”


    許墨一聽,笑著說道:“老人家可以將我當成天外來客。”


    老人看了許墨一眼,又道:“可你這身體不是天外來客的身體。”


    許墨笑了道:“沒錯,我的身體是東南域雲州府許家的大少爺,但我的魂魄卻不是。”


    老人略一沉吟,便明白許墨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這樣,第一個問題算你過關,現在是第二個問題。”


    “老人家請說。”


    “你為何進塔。”


    為何而來?


    真是一個不錯卻難以迴答的問題,老實說,許墨不知道該怎樣迴答這個問題,每每想要發聲,卻發現聲音最終卡在咽喉深處。


    他試圖為自己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搜索遍整隻大腦,卻發現所謂的冠冕堂皇,連他自己也無法欺騙。


    於是,他準備實話實說。


    “為了救一個人,為了救許多人。”


    下意識的,他迴頭看了眾人一眼,眾人就像雕塑一般站著,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說是雕塑也不為過。


    “他們怎麽了?”他又問。


    老人微微一笑,用一種奇怪的眼神凝望著他,半晌,開口說道:“你放心,我們說什麽,他們聽不見。”


    “這算是一種特異功能嗎?”許墨笑道。


    “你可以這樣認為。”老人滿不在乎的迴答,仿佛如此神秘的一幕隻是雕蟲小技而已,或許說,他已習慣了如此。


    許墨搖搖頭,又道:“好吧,那你對我的迴答是否滿意?”


    “當然,”老人搖搖頭,“你實話實說了。”


    “那我過關了?”


    “你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迴答。”老人大笑起來,深壑的皺紋占據了整張麵孔,甚至讓人分不清這到底是笑,還是哭。


    幾秒鍾過後,老人開口:“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讓你得到了這件至高無上的寶物,你會怎樣做?”


    沉默。


    詭異的沉默忽然出現,就像一條橫在兩人之間的天塹,過了好久,老人凝望著許墨,許墨也凝望著老人,他們已分不清彼此眼裏的情感到底是什麽,是鼓勵?戒備?還是兇橫?


    誰又能知道呢?


    就像所有未解之謎一樣,充滿了莫名的氣息,而這種氣息是壓抑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答案。”老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彬彬有禮的起身,走到許墨麵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姿勢優雅而幹練,絲毫沒有普通老人的孱弱;他健壯而不佝僂,精神而不萎靡,他的身子雖然不高,卻仿佛與背後的這做七級寶塔融為一體。


    他在笑,又像沒笑,嘴角的那一抹晦澀的弧線像是鼓勵,又像是嘲諷;沒有更多的話語,甚至沒有過多的動作,但卻令人感覺咄咄逼人。


    是的,他是咄咄逼人的,他站在那裏就像這世界上所有的“咄咄逼人”都不值一提,是的,那些是不值一提的東西,是不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一滴汗水順著麵頰的弧線一路拖到了下巴,在側臉上留下了一條長長的水線,像是一條從天堂到地域的同路,也象征著此時此刻許墨的心情——如墜深淵。


    倘若能給他再一次的選擇,他恐怕會拒絕進入這個地方,拒絕和這個老人見麵,拒絕玲瓏寶塔的一切消息,所有根源;然而這世上絕沒有所謂的後悔藥,既然事已至此,就無從躲避。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將源自輪迴的氣息排出體外,留下了屬於現實的勇氣與冷靜;這一刻,他的眼睛在發光——熠熠生輝。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沒想過我能得到玲瓏寶塔。”


    老人又笑了,像是鼓勵,又像是嘲弄。


    “你的野心呢?藏起來了嗎?”


    “別告訴我你沒有野心,是人都會有野心,是人都會對我身後的重寶虎視眈眈,而你,就像是在說謊。”


    “不,我沒有!”許墨激動的說,“我沒有說謊。”


    老人笑著轉過身,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好吧,既然你沒有說謊,那拿出一些證據來吧,或者說一些話,讓我看看你的內心。”


    許墨並不懂得老人這話的意思,他甚至已經呆住了,就像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靈魂脫離了軀殼,在半空中遙望,接著他看到了眾人的臉,看到了眾人臉上的猶豫與彷徨,像是正進行著什麽艱難的抉擇一般。


    最後許墨看到了自己的臉,與那些充滿了彷徨與猶豫的臉孔並無二致,他看到自己的瞳孔已經失去了聚焦,身體在晃動,搖搖欲墜。


    忽然一陣風吹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從身體裏發出,他的靈魂被強行拉迴了體內,粗重的喘息迴蕩在耳畔,像是那並不和諧的樂曲一般,令人難以忘懷。


    “好了,說說你的感受吧。”


    老人的聲音再次飄來,沒有波動,平靜的就像一潭死水。


    下一刻,許墨的眼神裏充滿了堅定,前所未有的堅定。


    “我從沒考慮過奪得這件寶物,這點我很肯定;我也好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但我明白,這樣的寶物不是我所能擁有的。”


    微笑掛在老人臉上,這一瞬間,許墨覺得那是一種鼓勵,潛藏在淡淡威脅背後的鼓勵,冷酷而溫和,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衝擊著他的心靈。


    就在這時,老人忽然開口:“好了,你可以進去了。”


    許墨差異的抬起頭,凝望著老人。


    “那他們呢?”他指著身後依舊在迷惘之中的眾人問道。


    “他們還沒明白,還不懂得,所以還在迷惘之中。”老人的迴答讓人摸不到頭腦,但許墨卻莫名的覺得他一定明白其中的意思,而他之後卻對此懵懂無知,就像個孩子一樣。


    “進去吧,不要浪費時間。”


    老人沒有給他更多的念想的時間,右手一揮,許墨身前的空氣忽然劇烈震蕩,下一刻,麵前出現了一道門。


    一道被撕裂的門。


    “進去?”許墨看了老人一眼,語氣裏充滿了疑惑,以他的眼神自然能看出,這忽然展開的大門絕不是什麽安逸的福地,中央的氣流在攪動,化作一團逆向漩渦,漩渦裏有藍色電弧在閃爍,不時發出幽藍的光。


    他不確信自己進去之後,是否還能活下來,或許在身體沒入漩渦的一瞬間,便會被無情的電弧所擊穿,接著被絞成碎片。


    他不知道這漩渦是通向寶藏的天堂,還是邁入死亡的地獄。


    所以他猶豫了,就在漩渦之前,停下了腳步。


    “怎麽?你害怕了?”老人忽然開口,聲音就像從幽遠的雲端放出,飄蕩了幾個世紀來才道世間一樣,充滿了不屬於人間的飄渺。


    許墨被這飄渺所驚醒,下意識望向老人,“沒有人不害怕,”他說,“這是生地,或者死地,你至少要讓我知道這一點。”


    “哈哈哈。”老人仰頭大笑,忽然笑容一收,九幽的一般眼神凝望著許墨。


    “你認為呢?”他說,聲音像是從齒縫中竄出的九幽之風,如同冷冽的冰錐鑿進了許墨的耳蝸裏。


    除此之外,他麵無表情。


    若是普通人,此刻恐怕已經被嚇到了,但經曆了方才一切的許墨,早不是之前的吳下阿蒙,他冷靜、客觀,即使麵對再強的壓力,也能抑守自身。


    “我不知道才問你。”他迴答,聲音同樣沒有任何感情。


    老人的眼睛裏閃過一抹差異,仿佛他從不曾想到許墨會用如此語氣與他對答一般,或許他已經習慣了人類的唯唯諾諾,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恐懼,習慣將自己置於一個高高在上的境地。


    至於平等?


    那是早已被忘記的東西,就像那些掠過指尖的沙,再不可能迴來,但此刻,他卻感受到了那早該被忘記的情感,這顯然充滿了不可思議。


    “是死地。”他毫不猶豫的迴答。


    許墨笑了,笑的譏諷而冷酷。


    “玲瓏寶塔就是一座死地對嗎?”


    “不錯。”老人說,“在你們之前,幾千年的時間裏,不斷有年輕人試圖挑戰這座寶塔,最後的結果——”


    “都死了?”


    “不錯,沒有人出來。”


    如果進去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的話,那這座玲瓏寶塔被稱之為死地也不為過了,但是——許墨卻不這樣認為。


    “我知道有個人活著出來了。”


    “誰。”


    “一個叫聶妄心的人。”


    老人微微冷笑,“我知道他,他是一個瘋子。”


    許墨點頭道:“他的確是個瘋子,可他出來了。”


    老人搖搖頭,說道:“他根本沒有進去,談何出來。”


    許墨道:“他說他進去過。”


    老人冷笑道:“他在撒謊。”


    許墨搖頭道:“可我不這樣認為。”


    老人冷笑道:“那你是在懷疑我在撒謊?”


    許墨搖頭道:“我也不這樣認為。”


    話到這裏,忽然斷絕,詭異的沉默再次浮現。過了好久,老人率先了打破了這詭異的靜謐。


    “事實上他從沒有進過寶塔,但他卻認為自己進過。”


    “幻術?”許墨疑惑道。


    幻術是異術的一種,大多是通過欺騙人的眼睛,來達到迷惑人的效果,但大多隻能影響一些心智不堅的武者。


    聶妄心?


    許墨不認為他會被影響。


    老人微微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認為幻術影響不了他,對嗎?”


    “沒錯。”許墨毫不避諱的迴答,“我是我所見過的最執著的瘋子,這種人絕不會被所謂幻術所影響。”


    “你說對了一半。”


    “哦?”許墨搖頭道,“我不明白。”


    老人笑道:“普通幻術隻能欺騙人的眼睛,最多是欺騙人的五感,這樣的幻術對心誌堅定的人來說,的確不值一提,但他中的幻術卻並非簡單的幻術。”


    “我還是不明白。”許墨眉頭緊皺。


    倘若真有這麽厲害的幻術,那人類習武又有什麽用呢?無論你武藝在高,終不能逃脫幻術的桎梏,隻能淪為可悲的傀儡。


    “你也不明白是因為沒有經曆,這世上的人恐怕已經忘記了幻術的恐怖,”老人的臉上充滿落寞,“真正的幻術不是天橋下的表情,而是能輕而易舉置人於死地的匕首,鋒利、尖銳、不可阻擋。”


    老人凝望著許墨,語聲稍頓,說道:“他以為自己進了寶塔,事實上並沒有進;他以為自己距離成功隻差一步,事實上他從沒有邁上過成功的談吐;他以為自己可以,事實上他從未得到過我的認可。”


    “那他到底中了誰的幻術!”許墨問


    “不是我。”老人淡然的迴答。


    “那是誰?”


    “塔頂的那位。”


    撥開迷霧,繼續潛行,就像在陌生水域裏遊弋的魚,許墨仿佛感覺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


    他不知道這壓力因何而來,也不知其何時消失,隻知道,倘若他繼續這樣走下去,這無形的莫名壓力必將如影隨形。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停了下來,大口喘息。


    “怎麽了?”聶青青關切的問。


    “沒什麽,有些不對勁。”


    聶青青投來疑惑的表情。


    “玲瓏寶塔能有多大,可我們已經走出很遠了。”許墨解釋。


    以他們的進行速度,恐怕早已走出幾裏路,可依舊沒有走出迷霧,這也由不得許墨不去懷疑。


    他曾經在大霧彌漫的湖麵上泛舟,走了很久,最後卻發現依舊停留在原地,原來在不自覺中,他竟在湖麵上繞了一個圈,一個詭異的,難以被人察覺的圈。


    此刻的情況竟與當時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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