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微微一笑,心想:“師姐啊師姐,你又怎知道我心中的難處。”嘴上卻說:“我知道了,師姐,沒想到我們能同時入選一組。”


    柳青芙白了他一眼,道:“你是在笑話我嗎?你入選可是眾望所歸,我就有些爭議了,阿醜可比我厲害的多。”


    目光投到阿醜身上。


    阿醜卻好似完全沒有反應似得,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長夜未盡,昏室裏的燭火,被風拂動,搖曳出詭異的形狀,猙獰的就像鬼爪。


    聶妄心獨自坐在燈下,他的臉看起來有些憔悴。


    他不管這燈火有多暗淡,不管這火苗有多猙獰,隻希望風來的更急一些,好讓他能夠清醒。


    從三天前,得到許墨取得六德寶珠的消息開始,他就沒有睡,非但沒有睡,反而一直坐在等下等待,等待著許墨到來的消息。


    六德寶珠是聶家世代守護的寶物,關係到一個天大的的秘密,寶珠在二十年前的大戰中遺失,直到前些日子才傳來現世的消息。


    聶妄心激動,不可抑止的激動,倘若有可能,他甚至希望能親手奪下寶珠,但他又是一個理智的人,理智告訴他,即便有全盤計劃,也不可能從清風閣的寶庫裏盜取任何一件東西,所以希望隻剩下一個。


    一陣幽香襲來,中人如酒,聶妄心不用迴頭便知道有人進來了。


    來人的步履輕盈,就像春日夜晚的一陣風,帶著一種溫柔的味道——月扶柳,一個跟隨他很久很久的妖,一個就像是人的妖。


    “扶柳,他來了嗎?”


    聶妄心沒有迴頭,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動作,隻是嘴唇微微顫動,發出了幾個音節。


    “還沒有,”月扶柳道,“從清風閣到這裏,最快要需要三天,也許就是今天,或者明天,他就會到。”


    聶妄心的眼睛動了動,道:“那如果他不來呢?”


    扶柳笑了,道:“他不可能不來的。”


    聶妄心冷哼一聲:“如果他知道了六德寶珠的價值,沒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情。”


    “可他會知道嗎?”月扶柳眼睛裏都是笑意。


    聶妄心語塞,沉默了下來,雙眼平直茫然的看著前方,仿佛在咀嚼著扶柳的話,過了好久才長長的歎了口氣,說道:“我是擔心啊!”


    月扶柳微笑道:“你大可不必擔心,那個孩子我接觸的不多,但卻知道他不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就算知道了六德寶珠的秘密,也不會心生貪念。”


    聶妄心終於轉過身,凝視著月扶柳,看著那宛如秋水一般澄澈的眼睛,說道:“就怕知人知麵不知心。”


    月扶柳笑道:“你是在由己及人嗎?”


    她了解聶妄心,知道這是一個人如其名的男人,倘若是他做出這種事情,都有幾分可信,而許墨——


    嗬嗬。


    聶妄心沒有說話,沉默了下來,風更急,也更冷,更急更冷的風就像一隻粗魯的手,拂動著他額前的亂發。


    這二十年來,他一直都很清醒,所以直到現在他還活著,可今時今日,他卻有些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那潛藏在心胸之中跳動的心髒,隨時都會爆裂一般。


    他緊張了。


    無比的緊張。


    可心卻在冷笑。


    月扶柳歎了口氣,說道:“也許你應該好好睡一覺,睡一覺過後一切都好。”


    聶妄心看了她一眼,道:“我怕這一切都是夢,睡一覺就會醒,醒來時夢就碎了。”


    月扶柳走到聶妄心身邊,一雙纖細的手掌自然的撫摸上他的太陽穴,輕輕的揉著,慢慢的揉著,不疾不徐,就像春日夜晚的一陣風。


    “相信我,這不是夢,我是真實的,消息也是真實的。”


    聶妄心輕輕攬住了月扶柳的細腰,將頭埋入她的腹間,微閉著眼兒,鼻尖輕嗅,那醉人清香鑽入鼻觀之中,令他沉醉。


    扶柳的身子忽然僵硬了,在她的記憶裏,聶妄心從未做出過這種動作,他是一個堅韌的人,甚至可以稱得上鐵石心腸,她從未見過他有如此軟弱的一麵。


    但月扶柳卻不失望,心中反複浮起一片欣喜,隻因為此刻的聶妄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人了,他不再是那個整天和機關打交道,將自己變得也如機關一樣刻板的老頭而是一個真正的人,一個有血有肉,有軟弱情感的人。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隻是享受著此刻的寧靜與安逸。


    燭火猙獰,映出了兩人的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得月扶柳的口中發出一聲驚唿,這聲音不大,極輕微,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信息。


    一定是個好消息。


    聶妄心抬起頭看著月扶柳,又恢複了正常的冷峻模樣。


    月扶柳心中歎了口氣,臉上卻帶著笑容說道:“他來了。”


    地宮外所有的柳樹都是她的耳目,許墨隻要走進柳林,她就知道,她知道了,聶妄心也就會知道,而聶妄心此刻表現的格外平靜,蒼老的臉上絲毫沒有欣喜可言,他的欣喜藏在皮肉之下,可不可窺視的東西。


    “我去迎他進來。”月拂柳說。


    聶妄心點了點頭。


    幾分鍾就像幾個時辰一樣漫長,漫長的等待令人心焦,心焦的折磨就像野草,在聶妄心的心髒裏瘋狂的滋生。


    表麵看起來平靜,那可彼此糾結的雙手卻出賣了他,他的緊張顯而易見。


    窗上的人影,又靠近了些,已經到了門口。


    “砰砰。”敲門聲響起,節奏感十足。


    聶妄心平靜了下來,無論有多緊張,他一定能在事情到來之前,恢複平靜。


    “進來。”他的聲音平直如水。


    石門打開,許墨麵無表情的走了進來,站在聶妄心的對麵。


    “東西帶來了嗎?”聶妄心說,從這語氣中你根本聽不出他的感情,他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機械的發出著既定的聲音。


    許墨點點頭,道:“帶來了。”話音剛落,六德寶珠出現在他手中。


    聶妄心瞳孔一縮,作為一名機關大師,他甚至不知道許墨是從什麽地方掏出這枚寶珠的,仿佛隻是手腕一抖,又或是幾根指頭的聯合律動,寶珠就出現在他的掌心。


    就如想象中一樣,這是一顆暗淡的、布滿塵埃的佛珠,非玉非石,看不出質地,昏暗的中心有一點光,倘,絕對看不出來。


    聶妄心平複了那悸動的唿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淡:“把它給我。”


    他的聲音聽起來高高在上,沒有任何渴望,而他的手卻在伸向那顆珠子,幾乎是急不可待的伸了過去。


    可在接觸珠子的一瞬間,目標消失了。


    聶妄心自信自己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的程度,可這顆珠子就這樣平白的在他眼中消失,他沒有眨眼,目光如炬,正是因為這樣,才更顯驚悚。


    “你在做什麽?”他憤怒的就像一隻獅子。


    許墨冷笑一聲,道:“我已經給你看了寶珠,你也應該讓我見到青青。”


    聶妄心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道:“你是怕老夫拿了寶珠又不放青青?”


    許墨笑了,眼波一挑,道:“防人之心不可無,再說,整個地宮都是你的地方,裏麵機關重重,就算我強搶了青青,沒有你的首肯,也走不掉。”


    聶妄心冷哼道:“也算你有自知之明。”


    地宮是又他一手設計的,裏麵有多少機關,多少暗湧,隻有他知道;倘若沒有他的準許,任何人都不可能逃出,這一點他有絕對的信心。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信心,這才他在麵對許墨時,有絕對的自信。


    “啪啪。”兩聲巴掌聲響起,扶柳應聲而入,低垂著頭,恭敬的站在門口:“主人,有什麽吩咐。”


    在外人麵前,扶柳表現的遠沒有剛才的親近,而這種距離感,正是聶妄心想要的。


    “將青青帶過來。”他說,聲音依舊高高在上。


    很快,聶青青被帶到了大廳,一見許墨,她的臉上露出欣喜的微笑,就想要上前,但一看聶妄心那嚴肅的表情,剛剛邁開的步子就挺了下來。


    她停了下來,不代表許墨停了下來,許墨上前一步,拉著她的手,道:“放心,我會帶你走的。”


    聶青青的臉紅了紅,低垂著頭,輕聲嚶嚀道:“恩。”


    一聲冷哼打斷了兩人的濃情蜜意。


    “你們是當老夫不存在嗎?”


    許墨笑了出來,道:“我一直知道你的存在,隻是一直不想記起你而已。”他視聶青青的眼神於無物,說話挑釁味十足。


    聶妄心冷哼一聲,道:“如果是別人,敢這樣和老夫說話,隻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許墨不甘示弱的道:“可我不是別人,而你正好有求於我,所以你不會殺我,非但不會殺我,還會求我。”


    聶妄心哼道:“老夫不會求你。”


    許墨笑了,眼神在他臉上掃了又掃,說道:“你會的,因為在你心中,寶珠比青青更重要。”


    聶青青的臉色一白,麵色絕望的看著自己的父親。


    聶妄心沒有說話,沒有說話就是默認,聶青青的臉顯慘白。


    許墨攥著聶青青的手,溫柔的道:“放心,你在我心中可比那顆破爛的珠子重要的多,就算我的命也沒你重要。”


    “恩。”聶青青臉又紅了,低垂著頭,說不出話來。


    聶妄心冷冷的道:“收起你的甜言蜜語吧,先把珠子交給我,然後你們走,永遠也不要出現在這裏。”


    許墨手腕一抖,珠子又出現在他的手中,聶妄心的唿吸幾乎在一瞬間,就緊張起來。


    他的雙眼充斥著赤裸裸的,幾乎不加掩飾的渴望,任誰都能看出其中所蘊藏的激動,他已經不能自己了。


    朝思暮想的東西就在眼前,任誰也難以自己。


    “交給我!”


    他閃電般的探手去抓,可珠子又一次在他眼前消失了。


    “你!”聶妄心惡狠狠的盯著許墨,就像一隻憤怒的獅子。


    許墨冷笑道:“放心,會交給你的,不過在此之前我還需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聶妄心語氣不善,如果有可能,他一定會將麵前這個接二連三挑釁他的男人,撕成碎片。


    許墨不是沒見到這種兇惡的眼神,可他完全不將這放在這裏,淡淡的道:“葛恆和落霞宗的十幾名內門弟子是不是你殺的。”


    聶妄心冷笑道:“是我殺的又怎樣?”


    真相大白。


    早在許墨從張衡陽口中得知有個聶姓老頭出現的時候,就知道這個人一定會是聶妄心,此刻,更從聶妄心口中證實了這一點。


    “為什麽!”他問,語氣冰冷。


    “陷害你。”聶妄心毫不加掩飾的迴答,那冰冷的語氣就像一把刀。


    許墨反而笑了,道:“我有什麽值得陷害的,如果沒記錯,那時候我隻是一個青竹宗的小子。”


    聶妄心道:“可你帶走了我的女兒。”


    許墨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從懷裏掏出了寶珠,扔到聶妄心手上,說道:“交給你了。”


    說完拉著聶青青就準備離開。


    “等等!”


    聶妄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許墨猛地迴頭,眼中寒光一閃:“你想阻攔我?”


    聶妄心微微一笑,道:“你不想知道六德寶珠的用途嗎?”


    許墨停了下來。


    “你會告訴我嗎?”


    “沒有什麽不能說的。”


    清空萬裏,一個極好的天氣。


    許墨卻希望天氣惡劣,越惡劣越好,因為他的心情,同樣惡劣。


    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幾乎你問一句,他迴答一句,要從這樣的人口中挖出一件事情,無比艱難,所以沒有人問他,他也沒有對任何人說。


    聶妄心告訴他的事情,必將成為潛伏在心底的秘密。


    時間迴到那一天,迴到那個昏暗的鬥室,迴到聶妄心的眼睛上。


    那是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完全不像普通老人那樣灰白,它在燭火的映射下熠熠生輝。


    “六德寶珠是我聶家時代守護的寶物——”


    聶青青打斷了聶妄心的話:“可我不知道。”


    聶妄心道:“你不知道也正常,因為我本打算在自己臨死前才告訴你。”他看向聶青青的眼睛裏充滿了溫柔。


    “你不應該過早背負這麽重的負擔,那不是你這個年紀所能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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