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為了救你,我隻有這樣,我征求了她的意見,她同意了。”


    “同意了……”許墨低垂著頭,淚水在眼眶中滾動。


    “為什麽!青青你為什麽要同意!我寧願現在躺在床上的我!”


    “啪!”


    一聲脆響,許墨的臉上出現了一道掌印。


    “迂腐!”神秘人怒道,“迂腐至極!你可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你現在還有機會救她,如果當時不這樣做,她毫無機會救你,你明白嗎?”


    “我——”


    許墨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神秘人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道:“還不到你自怨自艾的事情,事情並沒你想的那麽糟。”


    許墨眼睛一亮,急道:“你的意思是說?”


    “她還有救!”神秘人的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


    六月二十八,甲申月,庚申日,宜出行,忌安葬。


    熱風在林中穿梭,吹動濃密的樹葉,就像巨人們揮舞著雙手,編織成一張巨大無比的天網。


    許墨舉目四望,遠遠看到一支孤零零的界碑,矗立在山路的盡頭。


    界碑很矮,半個人那麽矮,且有半截沒入土中,於是更矮了,矮到容易叫人忽視。


    許墨身體一個踉蹌,險些摔下馬,看了一眼跨下的馬,早不複最初的神駿,鬃毛耷拉,眼神疲倦。


    這是第四匹馬,之前死了三匹。


    聲隨風來,是一陣喧囂,自遠處的山丘背後而來。


    許墨棄馬而行,人慢慢的走向小山丘,走過了小山丘。


    等他走到小山山丘喉頭,不禁嚇了一條,他看到了一群熟悉的人——熟悉的朋友,熟悉的對手。


    “柳青芙,顧淩波,你們到底將我家小姐弄到哪兒去了!今日不將她交出來,我們絕不褪去!”


    說話的是聶青青四婢中的夏荷,這個小丫頭手握著彎刀,眉目含煞。


    陽光映出了她的蒼白與憔悴,顯然,這些日子她憂心忡忡。


    許墨想到了躺在床上,如同活死人一般的聶青青,心中一陣針刺一般的疼痛。


    “青青,有在麽多人在乎你,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他喃喃自語。


    聶青青的所中的毒,足以致命,若不是她身具九陰之體,恐怕此刻已經死了;現在即便沒死,也離死不遠,隻能依靠著神秘人每日灌輸的真氣而活。


    按照神秘人的說法,最多兩個月,兩個月之後,她必死。


    就在這時,隻見柳青芙上前一步,朗聲說道:“不瞞姑娘,自那之後,我們並沒有見過你家小姐,而且不但你家小姐始終了,連我師弟也始終了。”


    夏荷眉頭一戚,怒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扣押了許墨?天大的笑話,我們根本沒見過他。”


    “是啊!根本沒見過!”身後的其他三婢同時說道。


    “或者,或者他們真出了什麽事情。”柳青芙的臉上,掠過一陣憂鬱的表情。


    夏荷冷笑一聲,道:“什麽出了事情,我看就是你們將小姐藏了起來。”目光死死的盯著柳青芙的臉,一字一句的道:“若小姐有什麽閃失,我定讓你們三大宗門付出代價!”


    “笑話!三大宗門豈是你一個小丫頭能非議的。”顧淩波上前一步,臉上竟是嘲弄的神情,“廢話少說,你們今日不就是來找茬的嗎?手下敗將,何足言勇,若是不服,就再戰一場!”


    “你!”


    “夠了!”


    四婢子正要往前衝,就聽一個肅穆的男聲從身後傳來——許墨施施然走了出來。


    “是你?”


    “師弟!”


    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出現在兩夥對立的人的臉上;四婢子是緊張中帶著陰霾,而柳青芙和顧淩波,則是欣喜。


    “師弟,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了?”柳青芙掠到許墨身前,輕盈的就像一隻輕盈的燕子。


    許墨微微一笑,道:“師姐,事情等下再說吧。”幾步上前,來到夏荷麵前,凝視著這個姑娘。


    他的眸子看起來仿佛很茫然,卻又帶著蔓延的相思,相思中還帶著痛苦、絕望和哀求的眼神。


    夏荷仿佛被這複雜的眼神震懾,下意識後退了下步,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彎刀指著許墨的鼻尖,厲聲說道:


    “許墨!你把我將小姐怎麽了!”


    許墨慘淡的一笑,笑的痛苦,幾乎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他的痛苦,痛入心扉的苦。


    柳青芙不知這幾日,在許墨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卻能感覺到許墨的變化:冷酷、痛苦、孤獨。


    他的脊背仍然挺的筆直,但柳青芙卻能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下意識拉住許墨的手,柳青芙試圖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麵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卻發現他的手,很冷。


    冷的就像是一塊冰。


    “去吧,什麽都別問,對你沒有好處。”許墨說,說話的對象是與他四目相對的夏荷,這一瞬間,他甚至有了一種,幾乎要崩潰的感覺。


    夏荷又退了一步,步子很小,可終究是退了。


    她不知自己為什麽會後退,或許是男人複雜的目光,告訴她:“別問了,相信他。”但很快,作為婢女的職責,占據了上風。


    “四婢子聽令!殺了這個男人!”


    四把彎刀指向許墨。


    彎刀的可怕之處再與它的美麗,你在驚歎於它的美麗的同時,它會奪去你的性命。


    殺氣正濃,濃烈的,如同粘稠的血。


    柳青芙剛想上前,就感覺身體被一股柔力推開。


    師弟?


    他要幹什麽?


    柳青芙不明白,許墨何時擁有了這樣的功力;更加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要獨立對付聶姑娘的四婢子嗎?


    化元初期的高手,加上陣法加持,絕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戰勝的,他到底要幹什麽?柳青芙的眼睛裏,本來隻有一片疑惑,一片茫然,可是現在卻突然有了一絲迷惘,一絲恐懼。


    “不自量力,擺正反兩儀陣!”夏荷高聲喝道。


    聶青青的四婢子中,夏荷和冬梅使用的彎刀刀身長,刀柄短,用的合擊之術是正兩儀陣法;綠竹和紅柳的彎刀,刀身短,刀柄長,用的合擊之術是反兩儀陣法。


    四人齊上,則能組成正反兩儀陣,雖不如四象鎖元陣號稱化元期內無敵,但至少也能敵住化元後期的對手。


    對於這套陣法,四人極具信心,這也才她們敢於找上柳青芙和顧淩波的原因。


    見許墨準備獨立迎戰,夏荷心中冷笑,暗道:“正好,我也不殺你,隻將你擒住,然後審問小姐的下落,若是小姐真出事了,你也別想活著。”


    主仆之間,本有一種莫名的聯係,當聶青青昏迷時,夏荷便有所感應,雖不知在聶青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但無論如何,一定與麵前的這個男人有關。


    四人瞬間將許墨圍住,彎刀的光月比剛才還要來的耀眼,刀氣也更濃了。


    許墨沒有動,一動也沒動。


    即便被四支彎刀圍在中間,依舊一動不動。他看起來就像一尊沒有生息的雕塑,那雙死灰的眼睛,始終盯著地麵。


    他在想著什麽?夏荷心想,雙眼牢牢盯著許墨那隻纖細修長的右手,他知道這是一隻可怕的手。


    “正反兩儀卷雲動,覆雨翻雲在今朝!”


    夏荷高喊了一聲,其他四婢子心領神後,左右急走,揮刀而上,刀氣如浪濤洶湧而來。


    始終一動不動的許墨,這時突然微微一笑,嘴角咧開,這笑容一路蔓延到眼角,在眼角的位置,消失於無形。


    看著這個冷冷的笑意,夏荷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由孤身深處發出,她驚恐的看著麵前這個人,手中的刀,沒有絲毫停滯。


    本能!


    運刀的本能超越了心靈的恐懼,但下一刻,恐懼卻到達了一個頂點:許墨動了。


    “小心!”她高喊,可惜已經尺了。


    伴隨聲音來到其他三婢麵前的,還有那支劍,不是原本那支木劍,而是一支普通的,用竹片削成的劍。


    劍到眼前,一體四分,分襲向四人,一股驚人的劍氣凝於劍之上,這劍氣之猛,劍氣之凜,竟讓她們無從抵擋。


    “錚錚錚錚”


    四把彎刀落地的聲音練成一片,四婢子同時捂著手腕,看著麵前這個男人,他不但臉在笑,連眼睛裏都是笑意,可他的笑意卻無法融化掉四人的驚恐。


    化元中期,那一定是化元中期的快劍,夏荷心中暗道。


    旁人看著許墨在笑,可他卻知道,自己的眼睛裏帶著一種無法描述的表情,仿佛是悲傷,又像是淡淡的孤獨。


    戰勝四婢子,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但旁邊卻傳來了愉快的笑聲,是顧淩波的聲音。


    “好快的劍,沒想到你又進步了。”


    進步了嗎?是了,吸收了血影分身,我已經是化元中期的高手了,可我卻一點也不開心,因為這不是我要讓的進步;如果有可能,我寧願自己還是化元初期,而聶青青,能夠清醒。


    許墨依舊靜靜的站在原地,甚至連看也沒看顧淩波一眼。


    “你們走吧。”他說,說話的對象自然是四婢子。


    夏荷狠狠的盯了他一眼,不甘而又無奈的道:“走!”


    四婢子離開,無人阻攔。


    想要阻攔他們的人,被許墨的眼神一盯,感覺仿佛有一把滴血的劍,懸在頭頂。


    “撲哧!”


    一口鮮血從許墨口中噴出,柳青芙和顧淩波驚呆了,一左一右扶住那搖搖欲墜的身體。


    “你怎麽了?”


    “許墨,你沒事情吧。”


    兩女的臉上,盡是憂心忡忡的表情。


    許墨虛弱的一笑,道:“沒事,隻是受了點小傷而已。”相比起昏迷不醒的聶青青,他這點傷,隻能算是一點小傷,很小的一點。


    輕輕推開兩女,許墨沉聲道:“我沒事的。”


    硬撼,正反兩儀陣法又怎會沒事,剛才他看著瀟灑自若,其實已出了全力,與四婢子的爭鬥,與其說是勝,不如說是兩敗俱傷。


    疼痛。


    鑽心的疼痛。


    許墨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許墨耳邊傳來了飄渺的琴聲,聽起來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


    他睜開眼,一片漆黑,過了半晌,才適應暗淡的光線。


    這是一間客棧,冷清清的客棧,冷清清的院子;梨花木的座椅冷清清的,慘白的窗戶紙冷清清的,唯一的聲音,是琴聲。


    許墨在屋裏,低聲仿佛在院子裏,當開推開房門,走進院子的時候,琴聲卻又在牆外。


    夜色如墨,大地一片黑暗,因為今夜沒有明月。


    “今夜的明月,是不是已經死了?”許墨自嘲的笑了笑,掠過牆頭,站在屋簷中遠望,無邊的夜色中,隻有一盞孤燈閃爍,仿若鬼火。


    許墨靠了過去,見柳青芙坐在燈下,正在撫琴。


    她頭頂掛著一隻燈籠,一隻客棧用的白燈籠,慘白的光,映出了她蒼白而憔悴的臉,那纖細的指頭在琴弦上撥弄,奏出的音調冷清清的。


    “你醒了。”


    柳青芙突然開口,臉上露出微笑。


    許墨知道柳青芙不會撫琴,但此刻她卻在寒風中撫琴。


    “我醒了。”他隻能這樣說。


    “我向顧師姐學的,怎麽樣?不錯吧。”她說,“我彈不出顧師姐那種歡快的調子,隻能彈些清清冷冷的東西。”


    “很好聽。”許墨說。


    一個剛剛學會彈琴的女子,彈出的樂曲又怎能用好聽來形容,這顯然是一個謊言,許墨知道,柳青芙同樣知道。


    她沉默了半晌,幽幽的道:“你要走,對嗎?”


    輪到許墨沉默了,他不知道應該怎樣迴答,隻能輕聲的“恩”了一聲,極輕微的,旁人無法聽到,但柳青芙卻清楚的聽到了了。


    “養好傷再走吧。”她說,語氣溫和。


    許墨的身體沒有抖動,但臉上的肌肉卻在跳動,蒼白的臉已泛紅。


    柳青芙笑道:“你來的時候,我沒看見聶姑娘,就知道你一定會走;果然被我言中了。”聲音裏,說不出的落寞。


    “時不待我。”許墨說,聲音沙啞。


    “就一句‘時不待我’嗎?還有別的嗎?比如向我解釋一下,我是你的師姐。”柳青芙撫爾一笑,笑的蒼白而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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