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死了嗎?”聶姑娘問。


    “不會的,我們不會死的!”許墨目光一亮,看到了一出凸出的岩石。


    沒有任何猶豫,運足了真氣,狠狠的將手中硬似精鐵的深海鐵木劍插入岩壁之中。


    “滋滋!”木劍發出痛苦的尖叫,火花四濺,在岩壁上留下一條嚐嚐的痕跡;下墜之勢雖然減緩,卻並未停止。


    隻聽“錚”的一聲,劍斷了,再沒有支撐的緩衝的地方,許墨抱著聶姑娘急墜而下。


    恍惚之間,他仿佛聽到了一個柔柔的聲音:“就要死了,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記得,我叫聶青青,青草的青。”


    這聲音宛如玉珠滾落在雪上,即嫩又潤,說不出的好聽。


    一時間許墨忘記自己懷裏抱著的,是一名武技高明的武者,隻當她是一名柔軟的、需要保護的男子。


    “死什麽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他運起虎爪,真氣凝於指尖,狠狠的抓向岩石旁邊伸出的一顆虯鬆;那一瞬間,隻聽手臂哢嚓一聲,手指也“劈裏啪啦”響個不停;不用說這隻手已經斷了。


    下墜之力何等猛烈,又怎是人力所能製止的,若不是開始用木劍卸過一次力,此刻許墨的手臂肯定已經肢體分離;便是有了之前的卸力,這隻手臂從指骨肱骨也根根寸斷。


    “嘶!”


    口中冒著冷氣,撕心裂肺的疼痛侵蝕著許墨的身體,那隻伸出的手臂已經麻木了,可依舊牢牢的掛在虯鬆之上。


    許墨抱著聶姑娘,在鬆枝上晃蕩,低頭一看,霧氣彌漫,看不到穀底。


    足下是一仗高?百丈?


    誰也不知道。


    “停下來了,我們安全了?”懷中傳來聶青青的聲音,柔柔的就像雪球滾落玉盤,甚是好聽。


    許墨看著被他們壓彎的虯鬆,苦笑一聲,道:“恐怕沒有安全。”


    話音剛落,就聽“哢嚓”一聲,鬆枝斷落了一截,兩人頓時墜下了一截。


    “啊!”


    聶青青尖叫了一聲,將許墨摟的更緊了。


    “嘶!”


    觸碰到受傷的手臂,許墨口中發出一絲呻吟之聲。


    聶青青稍稍抬頭,仔細打量著這個男孩,原本的劍眉星目擰做一團,如同正在忍受著化不開的痛苦。


    “你怎麽了,受傷了嗎?”聶青青問。


    許墨看著自己的手臂,苦笑一聲。


    順著許墨的目光望去,聶青青看到那隻已經完全變形,卻依舊緊抓住虯鬆的手,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來:“你怎麽這麽傻,為什麽要用手去抓。”


    許墨翻了翻白眼,心想:“我如果不用手去抓,我們就都完了。”但這話卻不好隨意說出來,隻是說道:“沒什麽,隻是斷掉了,等我們安全以後,再接上就好。”


    聶青青看著腳下的霧氣,幽幽的道:“我們還能安全嗎?”


    又是“哢嚓”一聲,鬆枝又斷了一截,他們又墜下去一截,許墨不得不調整身體姿態,與聶青青貼的更加緊密了。


    “相信我,會安全的,一定會!”許墨看了一眼腳下,又看了一眼似乎馬上就要發生第三斷裂的鬆枝,眼神一凜,似是下定了決心。


    夕陽垂落,山色欲暮,一絲蒙蒙的青光,在山頂掙紮,無力、困乏,仿佛隨時都會落下。


    山穀四麵環山,隻有一個口子——頭頂,抬頭看頂,就像井中望月,隻能看到狹窄的一片天。


    食腐的禿鷹在這片狹窄的天上盤旋,陰鷙的目光,流瀉在躺在穀底的一男一女身上,兩人一動不動,仿若死屍。


    疼!


    疼的刺骨。


    疼的鑽心。


    自從許墨清醒後,這刺骨而鑽心的疼痛,就像海潮一層層,滔滔不絕的侵蝕著神經。


    究竟哪裏疼?


    他不知道。


    全身上下如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食一般,每一寸皮膚下的骨骼,都好像被截斷了似得。


    疼!


    全身都疼。


    隻有一處不疼。


    那唯一不疼的一處,便是原本就受傷的右手,此刻——它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唿,運氣真好。”在發現自己還活著之後,許墨長籲一口氣,肋骨的疼痛讓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而喘息之後——則是更加猛烈的疼痛。


    他緊咬著牙,連牙齒深陷入唇間,也並未察覺,慢慢滲出了血,仍未察覺。


    “我們死了嗎?”溫軟的聲音從懷裏傳來,就像玉珠滾落在雪堆上,又軟又潤,說不出的好聽。


    可這好聽的聲音卻帶著一種虛弱的感覺,語氣中,也透著一種不真實。


    許墨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女人壓在他身上,身體的疼痛讓他無暇感受那輕盈柔軟的身體,甚至連將她推開的力氣也沒有。


    “活、活著、我說過、過,我們會、會活著的。”許墨艱難的說了一句,腦海裏不禁迴想起剛才的情況。


    或許不是剛才,或許過去了好久,誰也不知道他們昏迷了多久。


    “現在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掛在這裏,直到鬆枝自然斷落,我們毫無準備的掉下去;第二,提前做好準備,然後我鬆開手,賭一賭。”


    那聲“哢嚓”的聲響,以及突然墜下一截的身體,令許墨意識到,他們並不安全,至少掛在一棵隨時都會斷掉的鬆枝上,絕不比賭一賭運氣來的安全。


    他想要賭一賭,但必須詢問聶青青的意見。


    聶青青縮在許墨懷裏,一手摟著他的腰,一手扶著峭壁,一動不敢動,以至於許墨問話的時候,她還處在恍惚之中。


    “什麽?”她說,臉上的驚恐顯而易見。


    許墨歎了口氣,“女人啊。”他心想。


    女人都是這樣,無論平常有多麽殺伐果決,武技多麽高強;在麵對絕境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將自己當成小女人,許墨看出,聶青青就是這樣。


    “其實她這樣也挺不錯,至少比剛才可愛多了。”


    許墨笑著搖搖頭,看著蜷縮在懷裏的聶青青,隻見她杏臉飛霞,燦若桃花,白裏透紅,兩彎娟秀的眉毛,如那化開的墨雲一般,粗細均勻,隻是雙目之中,滿是驚恐之色。


    驚恐!


    驚恐的好!


    許墨苦笑了起來,心想:“至少我不用擔心你會殺我了。”


    “我說,我們有兩個選擇,要麽等死,要麽賭一賭運氣,你選那一個。”許墨重複了一遍。


    聶青青這下聽清楚了,可正是因為她聽清了一切,所以才猶豫不決:等待固然可能慢性死亡,但誰也不知是否會發生轉機。


    賭運?


    聶青青搖了搖頭,心想:“他還真是一個賭徒。”或許是身陷絕境之女人,總是下意識尋找一個依靠,此刻的聶青青,並不覺得許墨是那多令人憎惡的人,反而感覺他身具男子漢的氣概。


    至少他敢於賭,不是嗎?


    很多人,不敢賭。


    “賭吧,我相信自己的運氣。”聶青青一咬牙,說道。


    她本是個果決的女子,隻是驟然陷入死地,一時有些不適應而已;待適應過後,又恢複了從前的果決。


    許墨歎了口氣,說道:“那我數一、二、三就放手了。”


    聶青青點點頭。


    “我開始數了。”許墨的目光凝望著右手,那已經不能被稱之手了,扭曲變形,滿是傷口。


    “一!”


    聶青青閉上了眼,


    “二!”


    身體緊繃,顫抖,


    “三!”


    話音剛落,身體下墜,“唿唿”的風聲鑿進了耳朵裏。


    突然,聶青青感覺自己被完全摟進了懷裏


    他要幹什麽?


    很快她就明白了,落地的一瞬間,許墨用盡最後一口真氣,猛力一轉,成了她的肉墊。


    “撲!”


    一聲巨響,猛烈的衝撞力衝撞著身體,聶青青感覺自己胸口一悶,天旋地轉就暈了過去。


    “你……你能起來嗎?”一個虛弱的聲音飄進了聶青青的耳朵裏。


    她下意識的滾動身體,從“肉墊”上滾了下來。


    “我、我還活著?”她說,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的興奮。


    耳畔再次飄來了那個聲音,虛弱、無力,卻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幸福感:“當、當然,我們運氣真是不錯,穀底有千樹百花,近日雨水頗多,穀底濕熱,花瓣枝葉片片凋落,積得厚了,便成了一張天然的墊子,若是換個時間掉下來,恐怕就死定了。咳咳!”


    聶青青突然想起了許墨,這個用身體護住她的男人,抬頭一看,隻見他靜靜的躺在一疊花瓣上笑著,笑的慶幸而自然。


    聶青青不顧身體的疼痛,踉蹌的走了過去,中途跌了兩跤,可總算是走了過去。


    “你、你怎麽了?”聶青青說,她甚至不敢觸碰許墨的身體,天知道從那麽高的地方掉下來,會折斷幾根骨頭,或許全身的骨頭都斷了。


    “他是為了我?”聶青青羞澀的低下了頭。


    許墨心中暗苦,心道:“我這麽保護你,你竟然連聲謝謝都不錯,真是白眼狼啊。”心裏想著若不是身體不便,一定會在聶青青身上刺兩個窟窿,可這樣的想法也就在心裏糾結一下,根本就不敢拿上台麵,更不敢付於嘴邊,聶青青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讓他說不出任何狠話。


    劍客是群冷峻的人,顯然,許墨不是一名合格的劍客。


    “先扶我起來。”許墨淡淡的說道,穀底凋落的野花,雖是不錯的墊子,但六月炎熱的天氣卻會令濕熱蒸鬱,發為瘴氣。


    就像此刻一樣,許墨鼻尖就感覺一種酸臭的氣息,他雖是武者,對於瘴氣有一定的抵抗,但若吸的多了,不死也會大病一場。


    聶青青看了許墨一眼,弱弱的道:“能扶你嗎?我聽人說過,不能輕易移動從高處跌落的人。”


    “放心吧,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除了右手的骨折外,其他的地方骨頭並沒有移位,隻是收了一些外傷而已。”說話間,牽動了傷勢,劇烈的疼痛感,令他嘴角不禁抽動了兩下。


    “該死的,這下麻煩了。”許墨的目光流瀉在他的右手上,這隻手恐怕有些麻煩。


    劍客的功夫都在劍上,用劍手是劍客最寶貴的東西,倘若用劍手折了,實力便會大打折扣,更不用說如許墨這般,整條手臂完全扭曲變形,即便治好了,靈活性也會受到影響。


    許墨的眼神裏,不禁閃過一縷黯然,但很快,這種黯然就煙消雲散。


    “扶我起來,天快黑了,我們要趕緊找個地方,誰也不知道夜間會不會有狼出沒。”許墨說道。


    聶青青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便是有野獸出沒,我們兩個怕什麽——”


    話未說話,就怔住了;從前的兩人自不害怕山間野獸襲擊,而現在麻——


    聶青青狠狠的白了許墨一眼,小聲嘟囔了一句:“誰讓你那一拳打的那麽用勁的。”她雖然沒有受重傷,但許墨那一記金鋼拳卻震散了她的真氣,幾天之內,是無法恢複的。


    許墨苦笑著搖搖頭。


    誰讓金鋼拳,有進無退呢?


    夜


    涼夜


    涼夜的山洞冷的就像冰窟,冷的刺骨;聶青青扶著許墨,找到了這樣一個“冰窟”,一進洞,兩人便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墨朦朧中,忽聽得一聲“滴答”的聲音,似是一顆水滴落了石上,驀的一驚,便清醒了過來,隱約見月光透進山洞,點亮了半個洞窟:還算平坦,地上滿是幹草,許是較為潮濕的原因,洞頂正滴著水。


    突然,一陣窸窸窣窣之聲傳來,許墨定睛一瞧,這才瞧見身旁不遠處躺著的聶青青,閉著眼睛,擰眉頭,烏黑青絲散落,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許墨凝眸著未被遮住的半邊臉,麵頰如玉,肌膚入雪,便是些許泥濘的汙漬,也隻是瑕不掩瑜而已。


    他忍不住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卿本佳人,奈何——”


    話還未說完,便聽聶青青嚶嚀了一聲,睜開了眼,一雙又圓又亮的眼睛,凝眸著許墨,目光複雜。


    “你、你沒事吧?”


    也不知是心虛還是體虛,聶青青發出的聲音,細如蚊叫。


    許墨所受的傷並不算輕,但也不至致命。他嘴唇開闔,側轉過頭,指著耳朵,示意聶青青湊到他嘴邊傾聽。


    聶青青麵色一紅,但很快就想到許墨可能是無力出聲,當下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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