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大的優勢,便是這至高無上的先帝遺旨,”傅道清肯定地道,“你若是站出來,就一定有人追隨,到底,天命所歸的是你,而非旁人。“


    這道理無垢懂,但她太膽小。


    她害怕輸,害怕讓跟隨她的人失望,更害怕害得無辜的人丟掉性命。


    她不敢。


    不敢站出來。


    “你若不出來,早晚有人會以你的名義出來,利用你舉起正義的大旗,”傅道清一語道出她畏縮於人後的弊端,“無垢,難道你想做漢獻帝?”


    “舅舅……”無垢的聲音有些抖。


    傅道清歎息一聲,“你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沒有經曆過風雨。可是無垢啊,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勇敢,越要果斷。你明明知道出路在何方,但你自己限製了自己。”


    “我隻是怕……害了其他人。”無垢顫抖著,像是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絕望之中。


    傅道清一針見血,“你是怕害了其他人?不,你是害怕根本承擔不起眾人的希望,害怕失敗,害怕失敗後被責備,所以不敢承擔。你隻是拿其他人做借口,用所謂的善良掩蓋你內心的懦弱!”


    傅道清直接用對付部下的手段來對付她。


    不把她點醒,她怕是會一直縮在龜殼裏,再也出不來。


    他加了最後一把火,“你總不會害怕到,連為你那可憐的孩兒報仇,都不敢吧?”


    她的孩子……


    本來灰暗的眸子陡然如火。


    徐廷驊害了她的孩子。


    昭陽害了她的孩子!


    舅舅說得對,她至少,也要先把她孩子的命討迴來!


    瀕臨崩潰的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趁此浮在水麵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喪父、喪子、夫離、淪為階下囚,連日來發生的事,降在她身上的責任,幾乎將她壓垮,讓她一門心思想要逃離,卻無處可逃,無路可退。


    她在囹圄之中,深陷泥淖,掙脫不得。


    傅道清的話,燃起了她的複仇之火,也給了她重新站起來的勇氣和一個可以盡情憎恨的對象——昭陽。


    像無垢這樣萬念俱灰又妄自菲薄的人,唯有“複仇”之火,能讓她們在短時間內,重新振作。


    “明日,本宮會給舅舅一個答複。”


    聯城的夜空比京城的更高遠遼闊一些,可惜無垢無心觀賞。


    她依靠在床頭,心中有兩股力道糾纏,一個希望她勇敢,一個支持她軟弱。兩種力量不停地衝撞,使她的心又脹又澀又疼。


    她緊張到不能做決定。


    隻能低著頭,大口唿吸著。


    半晌,整顆心才恢複了正常。


    竟然已經無用到這種程度了。


    無垢低頭苦笑。


    她掀開被子,下了地,緩緩走到書案前,再看了一眼聖旨。


    當日,永寧殿上,在被大理寺押走之前,是她蹲下身,拾起了被南敘之甩在地上的聖旨。


    今夜,再看聖旨,五味雜陳,悲傷又難自抑。


    指尖輕顫,眼淚又落了下來。


    她若是就這樣放棄了,九泉之下,如何麵對父皇,麵對晏安,麵對她可憐的孩子?


    終究是要堅強些的。


    有些責任,不容推卸。


    既然掙脫不了泥淖與牢籠,那就不掙。


    順勢而為,方為上乘。


    次日拂曉。


    青黛來尋無垢的時候,無垢已經梳妝好,雖不至於明豔動人,但精氣神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


    “公主?”


    青黛隱隱有所察覺。


    無垢淡然一笑,“去見舅舅吧。”


    傅道清作為保家衛國的軍人,自然是起得極早,無垢去尋他時,他方在庭院內早練完畢。


    瞧見無垢的精神模樣,傅道清舒了一口氣。


    “做好決定了?”


    無垢點頭,“是該長大了。”


    傅道清頗為滿意她的覺悟,“有什麽想法?”


    “明日,將聖旨宣告天下。”


    南敘之也懼流言,聖旨一事,大祁許多百姓都並不知曉。


    “時機找的不錯。”


    傅道清忽然話鋒一轉,“不過,鎮北軍不能為你所用。”


    整理好思緒後的無垢沒有再將心思放在讓鎮北軍衝鋒陷陣上,她道:“本宮明白。鎮北軍是大祁對北漠的防線,不能輕易離開聯城。但,需鎮北軍的口頭支援。”


    這是她思量許久的決定。


    傅道清打量著她,這個年紀的姑娘經不住事,會崩潰是意料之中,他不會苛責。


    意料之外的是,她清醒得這麽快。


    清醒狀態下的無垢,還是有點兒水平的。


    “那你打算怎麽對付昭陽?”


    無垢微笑,“舅舅不是說了嗎?本宮手持聖旨,這就是一麵最有用的旗幟,本宮又背靠鎮北軍,天下雲集而響應,是早晚的事。”


    傅道清頗為讚可:“那麽,靜待殿下佳音。”


    ……


    邑亨二十六年六月初八。


    無垢於聯城稱帝,將先皇立儲的遺旨昭告天下。


    如此大事,口耳相傳,奔走相告。官道上,又有八百裏加急不停布告,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大祁。


    六月初九。


    昭陽於京城舉行登基大典。


    隻有南家一派的人參加了這個自欺欺人的典禮。


    永寧殿一事,讓朝臣心中有了疙瘩。


    昭陽名不正,言不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但又不敢明著反抗,以免被南家絕了後路,所以隻有虛與委蛇,走一步算一步。


    無垢的反擊,讓許多人偷偷鬆了一口氣,也激發了一些人潛藏於胸的野心。


    這日的登基大典,許多人都告假不參與,以這樣的方式無聲反抗,是從未有過的事。


    “沒有想到她真的會出這招!”


    昭陽慍怒。


    無垢撿迴聖旨的時候,她沒有阻止,因為她以為這個小公主不會再有機會。後來,無垢於大理寺中被人救出,逃離京城,她就沒日沒夜地在考慮無垢的出招。


    無垢最有力的招數,便是將聖旨昭告天下。那些隻認先帝遺誌的百姓和心有不甘之人,隻會罔顧這聖旨其實與《大祁律》相悖,本該無效的事實,前往追隨無垢。


    如此一來,無垢便會占得上風,而她在百姓眼中則成了謀朝篡位的亂臣賊子。


    “怕什麽?”南胥幽幽地道,一點兒也不心急。


    “她有鎮北軍!”


    “她若是能動用鎮北軍,今日,就該直接進軍京城了。”


    昭陽一愣,“什麽意思?”


    “鎮北軍在大祁什麽地位?鎮北軍一動,北漠的鐵騎下一刻就會踏進大祁境內。傅道清和無垢都不是傻子。”


    南胥這話,解了昭陽最擔心的顧慮。


    她挑眉,“這麽一來,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南胥卻是搖了搖頭,“結論不要下的太早。”


    昭陽也明白其中利害,她的位子還沒有坐穩就被所謂的“正統”挑戰,怎麽看,都應該全神貫注,仔細戒備才是。


    “聞鬆找到了麽?”南胥問。


    昭陽不解,“為什麽要找他?”


    南胥沒有迴答。


    昭陽隻好道:“還沒有。”


    永寧殿的變故發生後,南胥讓她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聞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不懂,聞鬆有什麽重要的?


    不過是一個有點才識的窮酸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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