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麽東西滲進衣服,滲進背上肌膚,溫熱一片。


    元上陌整個心都懸了起來,嗓子不自覺有些低啞,“發生了什麽事對不對?!”


    “沒有。”桑桑抱著他,不讓他迴身,聲音裏有重重的鼻音,“隻是,隻是忽然不想讓你走。”


    “傻瓜,我沒有說走。”


    “今天可以不走嗎?”


    “可以啊,我中午在這裏吃飯。”


    “晚上也別走。”


    元上陌一怔。


    桑桑的聲音低沉而模糊:“晚上留下來陪我,好嗎?”


    為免流言,傍晚時候,元上陌離開尚家。天黑之後,再從院外翻牆進來。


    桑桑坐在床上,雙手抱膝。黑暗中,瞧不清麵目,隻見眼底一片水光。他以她哭了,伸出手去,臉上卻沒有淚。隻是很冷。他連忙握著她的手,她的手也冰涼,仔細一瞧,才見她隻穿裏衣坐著。


    “你想凍死嗎?”元上陌低聲道,掀起被子整個地將她裹住,“我還以為等著我的會是軟香溫玉呢,誰知是塊冰疙瘩!”


    桑桑靠在他身上,低聲道:“以後手冷的時候,我會想你嗎?”


    聲音竟有些沙啞。


    她整個人都散發出一股悲傷的氣息。


    冷意,似乎隨著她的手蔓延到元上陌身上,他心裏一緊,“桑桑,不要瞞我,出了什麽事?”


    “不管出了什麽事,最重要的,是我們彼此喜歡。”今夜的桑桑,看起來就像一團霧氣,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在麵前消散,她低聲道,“我終於明白任宣和良言兩個人的話,隻要我們彼此喜歡,不管有沒有結果,都已經足夠了。”


    “誰說我們沒有結果?!”為了不驚動別人而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卻壓不住聲音裏的一絲顫抖,元上陌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我們的婚禮已經開始在準備了!”


    桑桑沒有說話,閉了閉眼,仿佛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咳嗽一聲,輕輕推開了他。


    他有些訝異,然而在看到她臉上的神色後,猛然明白了。


    這已不是桑桑,而是良言。


    他立刻跳下了床,“對不起。”


    “我並不是有意……”良言的聲音裏有一絲苦惱,“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她……還在嗎?”


    “應該還在,你等一下,我讓她迴來。”


    這一句說完,帳幔裏久久沒有動靜。


    元上陌的額頭上,沁出冷汗。


    隱隱約約,明白一個事實。


    “對不起……”良言頹然地道,“我找不到她。”


    冷汗,從額頭滑落,滴到地上,寂靜中,幾乎聽得到它在地上碎裂的聲響。


    他顫聲道:“她……不在了?”


    “不,不,她在。”良言連忙安慰他,“隻是有時候,我聽不到她的聲音。就像以前的時候,她喚我,我明明有跟她說話,她卻聽不到。你放心,她會迴來的。元上陌,真對不起,我……”


    “尚姑娘,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你說。”


    “可以住到元家去嗎?”


    尚良言一怔。


    “我想,可以十二個時辰和她在一起,可以嗎?”他似說得十分艱辛。


    “你們還沒有成婚,我住過去,恐怕不太好……”良言想了想,道,“我可以住到表哥的醫苑去,就說在那兒醫病,你也可以住過去。”


    元上陌點點頭,渾身冰涼,就如大病了一場。


    第二天,元上陌就以為良言治病為由,請尚知敬允許他安排良言住到醫苑去。


    尚知敬答應下來,元上陌往尚良言的院子裏來。


    走進院落,腳下虛浮,幾乎絆了一絞,身子前傾,他扶住柱子,喘息。


    現在走進屋子裏,他看到的人會是誰?


    尚良言,還是路桑桑?


    然而才踏進房間,她就撲進了他懷裏。


    他立刻抱住她,抱得那麽緊,生怕再鬆開時,麵前的臉就換了一付神情。


    “桑桑……”嗓子含著一股酸澀,說話竟會成為一件吃力的事,“我接你到任宣的醫苑去住。”


    “我知道。”


    “馬車就在門外。”


    “嗯。”


    “我抱你出去,好嗎?”


    “嗯。”


    元上陌抱起她,經過院子時,桑桑忽然道:“上陌,帶我翻牆出去吧?”


    哪怕現在是晴晝朗朗,哪怕現在牆內牆外都是人來人往,元上陌卻沒有一絲顧忌,就像從前每一個夜晚駕車來接她一樣,抱著她從牆頭翻了出去。


    桑桑閉著眼睛,仿佛睜開眼時,眼前還是一片黑暗,而他們就在漆黑的街道上前進,整個世界如此安靜,好像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桑桑,晚上我帶你去賭坊吧?”


    “好。”


    “你還想跟那個胖子賭嗎?”


    “也許他現在已經比我厲害了。”


    “那的確說不準。”他輕輕地一笑,“像你這麽笨的人,想不比你厲害還真不容易。”


    桑桑睜開眼,看到他的笑容,長長的眉毛已經要揚進鬢角裏,挺直的鼻梁被陽光映照,好像會發光。她伸手撫摸他的頭發,他的麵龐,他的眼睛,每一處都是廣漠無邊的風景,縱使她用盡全力,也無法將全部的景色刻在心上。


    她閉上眼睛想,元上陌到底長得什麽樣子呢?眼前映現的馬上是那對飛揚的長眉,還有那付囂張的笑容。


    任宣已經打掃出了兩個房間,元上陌安排下人去安置帶來的衣物與用具,任宣見到桑桑微微一驚,道:“你的氣色很不好。”


    “我沒事。”桑桑笑了笑,笑容有些幹澀,就像秋天的草,不知不覺間開始了枯萎,她道,“任宣,我可以請你幫個忙嗎?”


    任宣的眼神有些奇特,他微笑:“你說。”


    “我知道,無論我提什麽樣的要求,你都會盡力做的,對不對?就算不為路桑桑,也為尚良言。”桑桑看著他,道,“你跟上陌是好朋友,對嗎?”


    “對。”


    “一直都會是嗎?”


    “當然。”


    “如果他有什麽事……如果他難過,如果他不快樂,請你陪在他身邊,好嗎?”


    “陪在他身邊的,應該是你。”


    桑桑一笑,沒有迴答。


    元上陌走來,道:“東西都安置好了,我帶你去逛街吧!你一直說沒有好好逛過街。”


    任宣道:“她看上去精神很不好,還是讓她休息吧。”


    “不,我們去逛街。”桑桑說著,拉著元上陌的手走出醫苑。任宣的視線,一直追隨在身後,誰能說足夠就足夠,說放手就放手呢?看到愛人的模樣,誰的心裏能夠平靜得像完全沒有事情發生過呢?


    任宣,哪怕你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也控製不了自己的目光嗬!


    陽光淡淡地照在臉上,桑桑抬起臉,微微眯著眼,感受陽光的撫摸,輕聲道:“任宣他,很喜歡良言。”


    “是。就像我喜歡你一樣。”元上陌說著,深吸一口氣,臉上現出笑容,道,“你看,前麵那條街,你是你當初跟藥發男子打架的地方。”


    桑桑也笑了,忽然一個眼尖,在人群裏看到一張眼熟的臉。


    “喂!”桑桑喚住一個女孩子。


    女孩子見了她,愣了一愣,隨即翻身便跑。


    “喂,喂,你別跑!”桑桑追上去,拉住她,“你跑什麽?!這迴又沒有男人藥發追你!”


    這個女孩子,赫就是當初桑桑救了她,她卻隻顧自己跑掉的那一個。


    女孩子居然渾身顫抖,道:“你,你今天沒有吃藥嗎?”


    “我吃什麽藥?”


    “你要是不吃藥,那天怎麽會去打那個人……”


    桑桑呆住了,“你以為我衝上去是也是神誌不清?”


    “難、難道不是嗎?”


    “我暈!我才不會吃那什麽破藥呢!我是為了救你啊,為了救你啊!結果你一個人跑得遠遠得,害得我好慘!我早就想,要是哪天在街上碰到你,一定要好好罵你一頓!”


    “真、真的嗎?”女孩子仔細看她神色,不像是藥發的樣子,登時紅了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我以為你也是……恩人救我一命,恩人請受我一拜!”


    說著女孩子就跪下了,桑桑連忙拉起她,“別別,那天也是我自己要衝上,好了好了,沒事了。”


    “恩人請到我家裏坐坐吧?”


    桑桑沒想到她這樣熱情,連忙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說著,拉了元上陌就走。


    元上陌笑道:“你何必跑得這麽快,她也未必是真心要認你這個恩人,你看,她都不追來。”


    “我怕她以身相許要跟著我啊!”


    “你又不是男人。”


    “你是男人啊!沒準她就是看你在旁邊,要賴上我,然後打你的主意呢!”


    “唔,這也不無道理。像我這樣英俊瀟灑的人物,走到哪裏都會引人注目一些——哎——”鞋子上被毫不客氣地踩了一腳。


    桑桑得逞就跑開了,遠遠拉著臉皮道:“臉皮真是比城牆還厚!”


    元上陌追上去:“你別跑,有種別讓我逮著你!”


    桑桑豈能不跑?隻是又怎麽跑得過元上陌?三兩下就被捉住了,兩個人的唿吸都有些急促,元上陌看著她,眼睛好黑好亮,仿佛有星辰在裏麵閃爍,忽地,他抱住了她。


    抱得那樣緊,她幾乎不能正常唿吸。


    “上陌……”她的額頭抵在他胸前,“我……”


    “我們吃飯!”元上陌驀地打斷她的話頭,往客棧去。


    第一道菜就是羊腿。


    “你要啃還是切?”


    “當然是切。”


    “其實我囑咐過他們,先蒸再烤,已經很爛。”


    “是嗎?”桑桑啃了一口,果然。


    “我喜歡看你啃羊腿。”元上陌說,“我想,再不可能看到第二個女人在我麵前抱著一條羊腿,啃得滿臉是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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