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玉棠突如其來的真氣走岔讓沈七和藍玉都有些迴不過神。這兩人一個沒有武功,一個功力大損,若非越清風開口,恐怕還沒意識到不對勁。


    內室裏,沈七正冷汗淋漓地為昏迷的奚玉棠行針,不遠處,越清風和藍玉均嚴肅地等著,尤其是藍玉,臉上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本就處於脫力邊緣,奚玉棠一番話對他打擊甚大,此時還能提著精神,全是因一腔擔憂。


    他扯了扯身邊師弟的衣袖,轉身先出了門。越清風見沈七那邊暫時不需要擔心,聽話地跟了出來。


    剛一出去,便見藍玉冷著臉,“棠棠這個情況,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越清風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想要說清楚,就必須要說奚玉棠的功法問題,而太初功法又涉及到十幾年前雪山一事,這中間還免不得要帶出一些別的,例如聽雨閣的暗殺問題……


    他不是不能說,而是覺得,這件事不該由自己來說。


    “……讓她親自說比較好。”越少主最終隻能這樣迴答。


    藍玉眯了眯眼,盯著眼前人看了好一會,見他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不禁皺眉,“你隻需告訴我,這種情況是不是會經常發生?”


    越清風動了動嘴皮,吐出模棱兩可的兩個字,“可能。”


    “可能?”藍玉挑眉,“肅兮,這可不是開玩笑,我要聽實話。”


    越清風被逼得煩躁起來,“我若是告訴你,棠棠肯定會生氣,師兄你別逼我。”


    藍玉怔了怔,垂眸,聲音低沉道,“這麽說,你是知道的。”


    越清風嘴角一抽,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索性不再開口。


    銀發青年胸腔裏升起怒火,連聲音也變得越發冷硬,“既然你知道,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別說你不知道這裏頭的危害。”


    “說了能怎樣,不說又怎樣?”越清風麵色淡淡,“你有好法子可解?”


    藍玉頓時沉默。


    見他麵色越發不好,越清風心軟,“連沈七都沒法子,你我在這裏幹著急也於事無補。棠棠自己心裏有數,你多少相信一下她。”


    藍玉頓時被氣笑,“相信她?你聽聽她方才說的什麽話!生死就掛在嘴邊,我看她不是心裏有數,是根本放任不管!”


    ……不得不說你還真了解你妹妹……


    越少主默默望天。


    “還有你,”藍玉不小心蔓延了戰火,“棠棠這個名字是你能叫的?我讓你照看她,不是讓你把她往你家門裏帶的!別忘了你是個什麽情況,想拖我妹妹下水,也得看我應不應。”


    越清風:“……”


    好煩你啊!早知道不安慰你了!


    “我能有什麽狀況……”他低低腹誹,“我狀況比她好多了。”


    藍玉雖然武功不複從前,但耳朵卻足夠靈敏,聽到眼前人自言自語,頓時瞪眼,“越肅兮!”


    見他動了真格,越清風歎了口氣,不得不服軟,“我沒有拖她下水,本來有這個想法,被拒絕了,現在的情況是她拉著我往她自己的深坑裏走,你說我能拒絕麽?”


    藍玉一掌拍在他肩頭,“我看你樂意的很!”


    ……是很樂意不假,但也不能就這麽對你說啊。


    越清風被打得咳了好一會,不敢還手,也不敢反駁,幹脆默認。


    見他這幅模樣,藍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剛要動手,卻聽內室裏沈七的聲音響起,頓時注意力一轉,急急忙忙推著輪椅往裏走。


    越清風也著急,快了一步閃身進去,將藍玉扔在了後頭。


    藍玉:“……”


    進了內室,越清風飛速來到床前,“如何了?”


    沈七見是他,也不廢話,“我銀針隻能壓住一部分,你扶她起來,用內力配合我。”說著,微微一頓,皺眉,“你知道她體內狀況吧?”


    越清風當即一撩衣擺上了床,邊扶人邊道,“見識過幾次。”


    “她體內什麽狀況?很糟糕?”隨後趕到的藍玉皺眉問道。


    沈七沒時間解釋,隻應了一聲,看向他,“你怎麽樣,有沒有力氣搭把手?”


    藍玉急忙點頭。


    “很好,撐我一把。”沈七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身體微晃,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藍玉急忙渡了道真氣給他。


    沈七的臉色少緩,看越清風,“一定要慢慢來,千萬別出差錯。”說著,又忍不住歎氣,“若是司離和冷一在就好了……他們更熟悉棠棠的真氣。”


    “我也沒問題。”越清風冷聲道。


    沈七沒力氣跟他辯駁,隻丟了一句但願如此,便將全副心神放在了奚玉棠身上。


    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奚玉棠便清醒了過來,算算還不到一刻鍾,比預期得要快得多。可無論是沈七還是越清風都還沒收手,奚玉棠自己也時好時壞,腦子一瞬清醒又一瞬模糊,隻知道自己又出了問題,身邊這幾人在救她。


    “醒了?”沈七第一個發現她,“醒了就自己運功配合越少主。”


    奚玉棠還沒想起自己之前差點對沈七動手的事,見到他便條件反射地想撒嬌,“動不了,小美救我tat”


    沈七行針的手僵了僵,無奈對上她的視線,“那就別說話,別影響越少主。”


    “為什麽我動不了?”


    “被點穴了。”


    “誰敢點我!”


    “……你身後那位。”


    “……”


    原以為她清醒過來會好,誰知因為先被點穴後被打暈,此時醒來,奚玉棠體內的真氣還混亂著,卻已經開始自動衝穴。越清風本就費了一百二十萬的精神極力控製著力道幫她梳理經脈,陡然被打亂,頓時受到反噬,險些一口血吐出來。


    藍玉立刻發現了不對,皺眉開口,“棠棠,別亂動。”


    “我沒動!”奚玉棠頓時委屈,“我運不了功,自動衝穴我管不了!”


    藍玉無語:“……為什麽會自動衝穴?”


    “怕死。”


    “……”


    也不知藍玉聽到這句解釋心裏是什麽滋味,隻見越清風強忍著不適咬著牙道,“打暈她!”


    “你敢!”奚玉棠立刻大喊。


    結果狠話還沒放完,就被藍玉個暗器打在了昏穴上,整個人再次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越清風終於長長舒了口氣,收手,將軟軟倒下的人接了個滿懷。沈七同時撤針,眼前一黑,險些栽倒,被藍玉拉了一把。


    奚玉棠體內真氣徹底被梳理穩當,此時也再次幽幽轉醒,睜著黑漆漆的眼睛盯著頭頂的越清風看了好一會,迷糊道,“你怎麽在這裏?”


    “救你命。”越清風板著臉幫她解穴,“為救你,我受了內傷,奚教主如何補償我?”


    奚玉棠怔了怔,頭痛欲裂地起身,先是自行運功一番以自查,發現沒事後,剛想答越清風的話,就看到了一旁臉色慘白的沈七和同樣臉色不好的藍玉。


    “小美!”奚玉棠立刻跳下床,力氣巨大地一把將沈七抱了起來,緊張道,“我先送他迴去休息,等下來找你們。”


    說著,人便一眨眼出了房間,轉眼消失在了雲燕園內。


    越清風鐵青著臉瞪著她離開的方向,久久說不出一句話,藍玉則愣了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越少主黑著臉看他。


    誰知藍玉越笑越停不下來,抱腹彎腰,眼淚都險些笑出來,“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活該哈哈哈哈……”


    越少主:……這兄妹倆真是一個比一個欠揍……


    ……


    路上,沈七就已經昏了過去。奚玉棠心疼得不得了,一路風馳電掣,用了比平時快一倍的速度衝進雲夢園,將沈七輕輕在床上放好,幫他擦了臉,蹲在床邊握著他的手,一邊渡真氣一邊耐心等待他臉色好轉。


    好一會,沈七的臉色終於不再那麽難看,人也徹底陷入夢鄉,奚玉棠鬆了口氣,又幫他取了發簪放下頭發,這才深深看他一眼,心裏道了句對不起。


    千不該萬不該,她也不該對他動手。


    又等了好一會,等到沈七緩緩放開她的手,奚玉棠這才起身離開,迴了雲燕園。


    彼時秋遠已經趕到,弄醒了先前被打昏過去的藍玉隨從,順便還給兩人都煎了藥。奚玉棠進門時,苦澀的藥味鋪天蓋地襲來,險些害她奪門而出。


    見兩人麵對麵坐著,麵前都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都是一臉苦大仇深,不知為何,奚玉棠突然覺得眼前這一幕實在喜感,一不小心就噗嗤笑了出來。


    越清風和藍玉齊刷刷看向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奚玉棠捂著嘴,“你們先喝著,我出去等哈哈哈哈……”


    說著就要轉身走。


    “迴來。”越清風冷喝一聲,將人喝住。


    奚玉棠迴頭,勉強憋笑,“幹什麽嘛,這屋裏一股子藥味,我不愛聞,出去等會再進來,又不跑。”


    “不行。”越清風麵無表情。


    藍玉頓時看向對麵,“她不愛聞你就讓她出去,兇什麽。”


    越清風:“……”


    是不是親師兄啊!!


    奚玉棠看了一眼藍玉,想了想,一撩衣擺坐了下來,“行了,我陪著,你看看你們一個個身子弱的,嘖,藥罐子。”


    ……你還有臉說!


    兩人同時瞪她。


    奚玉棠嘴角一僵,尷尬地摸鼻子,“那個,越肅兮,我不是給了你糖丸嗎?你快拿出來,喝了藥分藍玉一顆。”


    越清風險些氣笑,“憑什麽?”


    “憑我是你師兄。”藍玉接話。


    “……”


    你們兄妹還能不能好了!合著夥欺負人是不是!


    越少主一口老血湧上喉頭,好一會都沒說出一個字來,憤恨地端起藥碗一口灌了下去,而後摸出瓷瓶,丟了一顆藥丸子過去。


    藍玉笑著接了,在奚玉棠目光灼灼下慢悠悠地端起了藥碗。


    等他放下空碗,奚玉棠對秋遠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上來收拾,順便拉著不情不願的藍玉隨從離開。越清風看在眼裏,默默決定迴頭再扣秋遠一年月錢。


    等房間裏隻剩三人,奚小教主從懷裏又摸出了一個白色小瓶,麵無表情地放在了藍玉麵前。後者受寵若驚地拿過聞了聞,驚訝道,“給我的?”


    奚玉棠撇撇嘴沒說話。


    越清風驚訝瞪眼,壓下咳嗽啞聲道,“奚玉棠你還講不講理了,救你的是我,不給我你給他?”


    奚玉棠挑眉看他,不是給過你了麽。


    越少主氣得捂心口。


    藍玉將兩人無聲的互動看在眼裏,開口打斷,“棠棠,是不是該說說方才的事?”


    聽到他開口,奚玉棠收迴目光,懶道,“方才什麽事?發生什麽了,我怎麽不知道?”


    “……”


    知道她打定主意不告訴自己,銀發青年暗歎一聲,眼底一片黯然。


    雖已互相知曉身份,但棠棠卻始終沒有喊過他一聲兄長,而在此之前,她那番話還如雷貫耳般在自己耳邊迴響,自己對不起她在先,又哪能央求她給自己好臉色?


    他失落不言,奚玉棠卻見不得他這幅模樣,僵著臉沒好氣道,“想那麽多幹什麽,就是功法修煉出了點問題,都是習武之人,沒什麽可多說的。”


    雖然模棱兩可,但好歹是個解釋,藍玉怔了怔,抬頭,“真的?”


    “騙你幹什麽,就是功法修煉問題。”奚玉棠別過臉。


    藍玉求證地望向越清風,後者抽了抽嘴角,假裝沒看見。


    得不到確切答案,藍玉皺了皺眉,隻好自己問,“不知是什麽功法?”。


    誰知奚玉棠卻不耐煩起來,“問那麽多幹什麽,我都沒問你腿怎麽迴事,我的事你也無需多問,一時半會死不了。”


    “……”


    雖然被兇了一頓,藍玉卻還是沒辦法對眼前人生出什麽脾氣來,沉默片刻,道,“你若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話音落,奚玉棠怔了怔,驚訝地望向藍玉,“你說真的?”


    藍玉點頭。


    奚玉棠眼底閃過喜悅之色,迫不及待地動了動,剛要開口,餘光掃見旁邊的越清風,頓時咳了咳,“越少主還有事要忙吧?”


    越清風低頭喝茶,連個眼神都欠奉,“無事。”


    “……”


    奚玉棠瞪眼,“怎麽會沒事呢,你不是才剛將醉花樓交接一半嗎?還有鄭家那邊不是也要最後收個尾?對了,那個……”


    “奚教主。”越清風毫不留情地打斷她,“若我沒記錯,這些都是你玄天教內之事。”


    “……”


    你妹!


    奚玉棠腦子裏過了一圈,想來想去,竟不知道越清風自己的事有什麽,恍然發現,原來自己對他的了解竟少得可憐。


    原來從她踏足江南至今,越清風一直在做的,都是她的事。


    心底泛出一絲愧疚,趕人的話到嘴邊,說不出了。


    藍玉忍不住笑,“無妨,肅兮留下聽聽也好,他本就知道些。”


    奚玉棠不習慣他這樣,皺眉,“你能不能先把易容收了?”


    對麵人怔了怔,無奈搖頭,抬手於耳後一撕,薄薄一張麵.具出現在手裏。


    奚玉棠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動作,當他終於露出真容時,整個人一怔,不知不覺便出了神。


    這是一張和她極為相似、卻又能讓人明顯看出不同的男人的臉。


    麵冠如玉,劍眉星目,鼻若懸梁,臉部線條既剛毅又柔美,恰到好處,巧奪天工,多一分過,少一分缺,深潭般漆黑的眼睛裏仿佛承載天地紅塵,薄唇淡笑間,似是風流無匹,多情又無情。


    銀發被風吹起飄過他眼前,漫不經心間,仿若能見到兩分他過去的囂張姿態,以及經過無數慘痛經曆沉澱後的八分厚重和淡然。


    和眼前人比起來,自己長得還是過於秀氣了。


    記憶裏那個笑嘻嘻說著‘以後我來保護妹妹’的小男孩麵容逐漸和眼前的藍玉重合,奚玉棠怔怔看著,不知不覺便紅了眼眶。


    她飛速地垂眸別過臉,鼻音甚重地開口,“以後出門記得易容,別亂用這張臉,免得人家以為我玄天江南堂堂主出什麽事了。”


    這也算是間接承認兩人的關係了。


    藍玉,或者該叫奚玉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你就不怕你每日真容見人,被人當成是我?別忘了你也是男裝。”


    奚玉棠噎了一下,驚訝,“啊?不會吧,我不知道你跟我長這麽像啊!”


    “不會。”奚玉嵐答得幹脆利落,“見過我真容的天下武林不出五人,不算上你,放心。”


    不出五人?奚玉棠掃了一眼越清風,見後者麵不改色,想來是見過的,不禁好奇,“都有誰?”


    奚玉嵐眯了眯眼,連這個小動作都像極了奚玉棠,“師父,師兄,長歌,也就是方才被你打暈的那個小子,一個叫上官泓的好友,還有……”


    “還有誰?”奚玉棠催促。


    奚玉嵐猶豫了一下,“說出來你會生氣。”


    “我保證悠著。”悠著點不那麽氣。


    “……確定?”


    “放心。”


    奚玉棠答得信誓旦旦,天真的奚玉嵐頓時信了大半,看得旁邊越清風忍不住咳了一聲。奚玉棠刷地迴頭,目光裏透出威脅之意。


    ……越少主退敗。


    “好吧。”奚玉嵐道,“還有一個是鄒青。”


    “……”


    奚玉棠瞬間拍案而起,“你說誰?鄒青?”


    那個每天都會砸壞門,最怕被思想教育,腦子裏除了打架都隻剩下打架的鄒青?她自己的左護法?!


    “這個叛徒……”奚小教主忍不住磨牙,惡狠狠地瞪向自家兄長,“說,他什麽時候知道你沒死的!說出來我饒他不死。”


    奚玉嵐張了張嘴,求救地望向師弟,後者眼觀鼻鼻觀心,擺明了不會參與到他們兄妹恩怨裏,欠揍模樣看得奚玉嵐牙根發癢。


    “不是說好不氣?”他隻得討好地看自家妹妹。


    “我,沒,氣!”奚玉棠一字一字往外蹦。


    “……”


    你騙我tat


    將鄒青和妹妹的重量簡單一衡量,奚玉嵐心一橫,故作鎮定道,“學藝有成下了一丈峰後,我去過一趟雪山,後來每每得了空就會走一遭看看你。”


    奚玉棠怔了怔,眯起眼,“我把雪山守成了鐵桶,有人擅闖絕對會被發現,沒想到你竟然有內應……”


    媽的迴去就撤了鄒青的職!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事,奚玉嵐默默在心裏給鄒叔叔道了個歉,清了清嗓,轉移話題,“不是想知道我腿傷的事?”


    提到正事,奚玉棠隻好暫時收了心思,越清風也放下了茶盞,目光灼灼。


    見兩人都望過來,奚玉嵐沉默片刻,說了一個名字,“是卓正陽。”


    話音落,對麵兩人如出一轍地皺起了眉頭。


    “前武林盟主,紫薇樓掌門……”奚玉棠心中震驚不已,“他沒死?”


    奚玉嵐搖頭。


    “他在哪兒?”越清風陡然開口,臉色甚是不好。


    “皇宮。”


    奚玉嵐平靜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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