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樓花魁韶光成名已久,自打入了行便打出了賣藝不賣身的名號,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除了樣貌絕美外,還有一副婉轉的好嗓子,燕語鶯聲,說起話來能甜柔到人心底。


    韶光性子傲,輕易不露麵,冰山美人的稱號由來已久,普通人莫說得她一笑,便是想見上一麵都難,多少人一擲千金隻為博美人一笑,隻要她出來,哪怕什麽都不做,就那麽安安靜靜坐著,都好似能令人得到極大的滿足。


    而如今,韶光就這麽平靜地坐在玄天教江南堂堂主於楊身邊,盡管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卻還是讓在座賓客們下意識放輕了動作,生怕驚到這位名滿江南的美人。偶爾瞥見她送眼流眉地抬眸和於楊對視,那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驕矜和媚嫵,仿佛是一雙素手在不斷地輕撥著人的心弦,令人連唿吸都有些不暢。


    於楊懶洋洋地坐著,身邊放著一把長劍,一身荼白山水錦袍,嘴角含笑,深邃的眼睛也笑眯眯地彎著,整個人無害極了,仿佛一個剛入江湖的富家小少爺,但氣場卻格外地奇怪,哪怕身邊有韶光,也沒能分走一點屬於他的關注。


    玄天教江南堂今日宴請江南武林才俊,場麵更像是於楊要跟江南武林打個招唿,告訴他們,我來了,我們玄天接下來可能要有大動作,在此之前,先互相認識一番,至於迴去要怎麽跟家長說,都隨你們。


    他太年輕,所以選擇的打招唿方式便是和同輩人相交。這種方式很安全,也很容易拉近距離,但為什麽要在醉花樓!在醉花樓就算了,為什麽還要請越家少主?!


    要知道,越家少主最是潔身自好,因為體弱多病而常年深居簡出,別說出入青樓了,就是平日裏的宴請都萬年見不到一次,久而久之,這朵高嶺之花就變成了謫仙般的人物……誰願意跟謫仙胡吃海喝玩耍嬉鬧啊!完全不是一卦的好嗎!


    一個韶光,一個越清風,讓未央居裏的氣氛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拘謹之中。可於楊,或者說奚玉棠並不在乎。哪怕這些人再坐立不安,這場宴也是要進行下去。


    韶光也好,越清風也好,這些並不能代表玄天教的實力,但卻可以引起他們對自己這個身份的興趣,這就足夠了。


    她需要一個能讓自己說的話清清楚楚引到他們心裏的氛圍,這樣再好不過。


    酒樓太過正經,醉花樓剛好。


    歌舞美酒,婉約美人,徐徐夜風,悠悠琴聲,無論先前氣氛如何,酒過三巡,整個未央居裏已經有了笑聲。奚玉棠吃了個半飽後就停了筷,笑著看其他人吃飯聊天,韶光在旁幫她添酒,偶爾低語兩句,越清風則從頭到尾沉默著,時不時咳嗽幾聲,身邊的姑娘攝於他的氣場過於強大而不敢妄動,隻委委屈屈地坐著,中間隔著可見的距離,即便如此臉上也帶著一絲驕傲,神態越發端正,生怕給自己身邊這位丟臉。


    眼看時間差不多,奚玉棠揮手遣退了舞姬,眾人漸漸停箸望來,心中冒出了同樣的聲音:來了。


    “多謝各位今日前來赴宴。”她笑道,“於某的身份,在座各位已是知曉,那便直奔主題吧。”


    “恐怕各位都在疑惑為何於某要今日擺宴醉花樓……實則於某是個俗人,久聞韶光姑娘大名,既然來了江南,便想見上一見,但又怕人微言輕,韶光姑娘不給麵子,這才扯了麵大旗,一是想跟各位交個朋友,二來便是借光了。”


    她頓了頓,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小弟這七曲八拐的心思,還望各位不要見笑才是。”


    一席話說完,席中頓時起了笑聲,不知不覺間,眾人對這位於堂主的戒備之心便少了許多,許多人更是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唯獨越清風和鄭泰,一個不願搭理奚玉棠,一個還在想著幾日前兩人不甚愉快的初遇,想著他出手狠辣利落的模樣,本能地不願信他會如此平易近人。


    奚玉棠大大方方地任這些人笑,過一會又道,“不過既然各位賞光來了,在下也不敢忘身上還單著個堂主虛名,總是要略微盡一盡責的。萬事開頭難,在這江南混,於某少不得要各位抬舉一二,不然萬一事辦不好,誰在教主麵前告上於某一狀,於某得不償失啊。”


    在座的誰不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伸手不打笑臉人,恭維話誰都愛聽,見奚玉棠自降身價,自然也樂得捧場。


    “哈哈哈哈……於堂主風趣!”席間,來自極刀幫的左明第一個出聲,“在下極刀幫左明,於堂主這個朋友在下交了!”


    “多謝左大哥。”奚玉棠笑得很是開心。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畢竟是玄天教的一堂之主,麵子話還是願意說的。


    奚玉棠笑著一一感謝,繼續道,“既然諸位願給小弟麵子,那於某也不藏著掖著了,的確是有一件事,想和在座商討商討。”


    她看了一眼韶光,後者頓時會意,素手輕抬,遣退了閣內的其他姑娘們,自己則繼續安靜地坐著,絲毫沒有要一起退下的意思。


    奚玉棠滿意地碰了碰她的手背,正色道,“各位都知道,武林大會後都是各門派網羅人才的最好時機,我玄天教當然也不例外。往年我們玄天都將攤子鋪在江南,但今年有所不同,今年,我們江南堂並不打算出手。”


    ……什麽?!


    眾人忽然一怔,呆愣地望向了奚玉棠,仿佛不敢相信他們聽到了什麽。


    於楊這話是他們理解的意思嗎?玄天教要退出這次網羅弟子和人才的競爭?


    要知道這可是江南!整個大晉人才最多的地方,昔日門派多如牛毛的江南能走到如今被七八個勢力瓜分的地步,背後是多少小門派覆滅堆砌起來的,在座誰人不知?誰不想在這麽一大塊利益上分一杯羹?又有哪次不是為此明爭暗鬥手段盡出?


    奚玉棠的話仿佛一個炸彈,平平靜靜便扔進了詭譎的江南武林波潮裏,驚起的可不隻是他們。


    一個門派,能延續下去的基礎是什麽?是人!沒有弟子,哪來的宗門?沒有新鮮血液,哪來的延續?更別說,江南近年來人才輩出,江湖平靜無波,大晉司氏的統治在經曆了各種波折後也進入了平穩時期,正是要休養生息大力發展實力的時候,在這時候撤手……玄天教是瘋了麽?


    未央居裏一片死寂,每個人心裏都在不斷地盤算著念頭,甚至從得知這個消息後便開始盤算下一步、下下一步要怎麽做,迴去要如何交代,等等,不斷有小廝隨從退出,急急忙忙出去報信,場麵甚是好笑。


    “於堂主,”終於,秋雨山莊墨錦開口了,“此事事關重大,還請明言。”


    奚玉棠看了一眼墨錦,腦子裏出現了來之前薛陽給她的資料。此人乃秋雨山莊少莊主,實力卓群,容貌俊美,年紀輕輕便和十八水寨楊朝並列江南雙傑,少俠榜上也是赫赫有名,若非他事牽絆,武林大會上定有他的身影。


    “墨少莊主,”她抱拳一禮,“百聞不如一見,墨少莊主果然人中龍鳳。臨行前教主托於某給墨老莊主帶了些禮,於某還想著何時上門拜訪。”


    墨錦沒想到自家父親居然和玄天教教主有交情,怔了怔,望向於楊的神色變了又變。


    奚玉棠笑了笑,正色道,“各位先不忙疑惑,於某話未說完。今日宴請各位也不過是想提前打聲招唿,玄天教雖退出此次招選,但並非要隔岸觀火,實則有一事,還想同各位商議一二。”


    “不知各位可覺咱們江南武林近年來有些停滯之感?”她很不要臉地用上了【咱】這個字眼,瞬間便將自己同其他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步,“玄天教也不過想尋個突破口,於是某便有個大膽的提議,先費了番力氣征得了教內的同意,再是今日之前,厚著臉皮去了城南煙雨台,然後才有了今日醉花樓一宴。”


    眾人望向越清風。


    煙雨台是越家少主在杭州的別院,提起城南煙雨台,便能想到這個人。


    怪不得今日他要來,原是在此。


    “不知於堂主所議為何?”十八水寨的楊朝開口。他剛從洛陽迴來不久,相比玄天教,十八水寨近年來的處境尷尬,在招選一事上有更大的野望。


    奚玉棠看了一眼楊朝,道,“某想借諸位身後之力,整合江南武林。”


    話一出,眾人又是一驚。


    他們今日已經被這個於堂主驚了數次了。


    “整合?”左明皺眉開口,“是指結盟?”


    “正是。”奚玉棠讚賞地望向他,“你我都有更進一步之意,卻苦於各種牽絆,為何不能聯手?聯手不代表消弭宗門,隻是形式上需要變上一變,這中間的好處,於某不用多說,各位心中有數。”


    眾人神色微變,均沉默下來。


    聯手,也就是說要有一個所謂江南幫橫空出世,這中間的好處太多了,但利益太多,也麵臨著如何瓜分的問題。玄天教給他們畫了一個大餅,卻不說這餅是甜是苦,是毒是酒,正因為此,他們才忍不住想去試上一試。


    見眾人都陷入沉思,奚玉棠再添了一把火,“此事既是我玄天所倡,當要做出表率。於某已征得同意,可做主獻出兩部功法為誠,一部上任教主所創《青瑤劍法》,一部則是狂風刀法,且保證不參與招選,隻象征性選個三五人……畢竟也要對教裏有個交代。”


    “什麽?狂風刀法?”話音剛落,左明震驚而起,“可是早已失傳了的六十年前狂刀山莊的刀法?”


    奚玉棠點頭,“正是。”


    左明失態地瞪大了眼睛,“任憑傳閱參詳?可複拓?”


    “自然。”


    “……”


    ……玄天教瘋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


    有人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一直沉默著不參與討論的越清風,隻見後者神色平靜,似乎對於楊所言並無反對,但也沒有表露出興意。今日之事過於驚人,越家少主不發聲,沒人敢在此時做出什麽態度來。


    奚玉棠默默將在座之人的神態收進眼底,笑了笑,“自然,今日於某的主要目的還是想和各位交個朋友,結盟一事畢竟事關重大,當不會在此蓋棺定論。諸位迴去之後盡可以商討一二,不急,不急。”


    ……眾人繼續沉默。


    不急?


    怎麽不急!


    這眼看便要招選了才放大招,你們玄天真是夠可以的!!


    “鄭某有一事不明,不知於堂主可否解答一二?”沉默至今的鄭泰終於開口。


    奚玉棠望了過去,笑著點頭。


    鄭泰猶豫片刻,道,“於堂主初到江南恐有所不知,我等雖小有薄名,卻並非能一言左右家中重要決策之人……此事事關重大,為何要先說與我等聽?”


    話音落,席間有人下意識點頭。


    鄭泰之言說出了他們心底的疑問,他們也很想知道,於楊既然有此野心,為何不直接找上他們身後更有權力決定成與不成的人?


    奚玉棠定定地看了鄭泰一眼,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於某今日是來交朋友的,非是來商討結盟一事的。既是交朋友,自然是同輩之交最為合適……至於方才所問,鄭二公子太謙虛了,在座說話的分量,於某還是知道的。之所以今日便提此事,一則招選在即,二則,也是為表某的誠意。”


    她停了停,“不知鄭二公子對於某的答案滿意否?”


    鄭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鄭泰也沒了話說。


    奚玉棠不再提結盟一事,而是招唿眾人再次把酒言歡,隻不過她今日放了大招,眾人已經沒了初來的心情,很快便一個個匆匆告辭離去。


    宴會到這裏算是結束了,奚玉棠自然不會強留,起身含笑送客。鄭泰留到了最後,磨磨蹭蹭了半天,終於還是問出了憋在心底一晚的話。


    “於堂主,前幾日同你一起的那位姑娘……”他有些不好意思。


    奚玉棠挑眉,“鄭二公子是說我師妹?”


    “正是。”鄭泰點頭。


    “鄭二公子想問什麽?”


    鄭泰噎了一下,啪地打開折扇,“在下隻是想和令師妹交個朋友,於堂主無需如此戒備。”


    奚玉棠意味深長地望著他,話風突轉,“天色漸晚,鄭二公子不迴麽?還是說打算今夜留宿於此了?”


    鄭二:“……”


    目送他鐵青著臉離開,奚玉棠一身輕鬆地迴了閣內,一眼便見越清風仍然八風不動的坐在原處,一邊咳嗽著,一邊任憑韶光在側體貼地為他斟茶,秋遠不知去了何處,這會並不在他身邊。


    夜風輕輕吹起身後紗幔,帶起了他的幾縷發,黑發吹落於韶光臉側,同她精致的發髻纏繞在一起,無端生出一絲說不出的繾綣之感。


    奚玉棠立於原地,目光深邃地盯著兩人發絲纏繞處看了一會,墨潭般的眸子裏黑意蔓延。


    越清風停下咳嗽,突兀地抬頭看了過來,奚玉棠瞬間收迴眼神,撇撇嘴走了過去,“怎麽,才離開片刻,韶光姑娘便打算棄我而去了?”


    韶光斟好了茶,輕輕放於越清風麵前,這才抬起頭,眉眼流轉間流露出嗔怪之意,“公子身邊可還有韶光的位置?”


    奚玉棠笑了笑,上前一把攬過她,直接把人抱到了自己另一側,遠遠離開了越清風,“那也不許對他獻殷勤。”


    韶光頓時掩嘴輕笑,“好好好,越少主是公子的,韶光不搶。”


    奚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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