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七月,負責在文國打理洛家鋪子的總管,因病不得不請辭。這事關係到洛家整個在文國的生意,托付不得別人,商議之後,洛夫人決定同洛嶸一起啟程趕往文國。

    此番上路,護衛更是比之此前多了幾個倍數,就連行的路也由洛崢親自給劃好了,挑的都是最安全的路走的。

    直到上馬車之前,洛夫人都是笑意盈盈的,一直到轉身之際,給了緊張不已的洛蘿一個眼神,目光深沉,其中意味叫人忍不住深品。

    洛蘿仿佛意誌被擊沉了一樣,全然陰沉了一整個月,帶著府上的氣氛都沉重了不少,儼然要變天了一般。飛簷擔心不已,又托人請了穆飛飛等人來開導洛蘿,即便如此,也沒人知道洛蘿心結由何而生。

    文冬青上門幾次,洛蘿悉數拒絕,雲瑤登門一次,也給擋了下來。

    八月下旬一日,洛蘿可算是走出了院子,腮幫子繃得緊緊地,顯然是狠狠咬著牙呢,什麽話也不說,對直去了正廳找到洛崢。

    洛氏兩口寵著女兒,這洛蘿和兩口子說話的時候,從來都是站直了身子的。今日洛蘿卻端端正正的伏在了洛崢麵前,朗聲道:“女兒懇請父親歸還故裏,重迴朝堂。”

    銅座關已破,仙潮關也岌岌可危。仙潮關一破,離得最近的寧溪城成了首當其衝的攻擊對象。

    洛蘿琢磨了許久,也算是明白母親的想法。洛崢不願放下她母女二人,畢竟真要再迴戰場的話,以後的話誰都說不定,蠻族兇狠殘忍,就是莊國強悍的將軍也有好幾位身骨永遠的留在了沙場。一別成永遠,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

    洛崢一邊擔心她們,一邊又憂愁著國家興亡。唇亡齒寒,莊國一破,文國必然不久之後也會開始一場殺伐。

    洛夫人這番出行,也是有讓洛崢撿迴自己撿迴自己將軍身份的意思,此前每每提起洛氏家族,提起洛嶸,可不都是在委婉的提點著他。

    所以洛崢的牽掛還剩下洛蘿,隻要洛蘿也開了口,曾經威風不已的洛將軍了了牽掛,又可以在戰場上大展身手殺敵四方。

    文冬青接近洛蘿的時候,就選了兩條路,要麽用洛蘿控製洛崢,要麽讓洛蘿控製洛崢。前者事成之後,便是他能成功,洛崢日後也必然不會為他所用。後者就是長久君主情誼的佳話了。

    洛崢也沒了以前軟弱寵溺的臉色,麵上極為嚴肅:“蘿兒,你當真想明白了?”

    洛蘿磕了個頭,大聲道:“女兒想明

    白了,精忠報國為國捐軀乃是洛氏族人該做的事!”洛蘿知道洛崢的擔心,又保證道,“女兒定然會安然無事,也請父親千萬保重。”

    洛崢沉默許久:“好。”

    半月後,洛崢攜護衛數名,迴歸文國。一路兇險。洛蘿被留寧溪洛府,由洛夫人的族人照看。

    洛蘿以前最煩父母的管教,可是現在卻空落落的。再過幾日就是拜水盛會了,誰也不知道這次盛會是否會成為最後一次,便有意將它辦的熱熱鬧鬧的。

    好在仙潮關那邊傳來好消息,說將蠻族打退了不少,將士都為之振奮不已。

    洛蘿最近常跑去穆飛飛的酒館,當真懂了詩詞裏麵“借酒澆愁”的滋味。倘若洛崢真是有個萬一,她就是親自將自己父親推入深淵的罪人。

    洛蘿雖明白當以國家為重,可到底骨肉之情斬之不斷、放之不下。

    眼瞧著第二日就是拜水盛會,洛蘿更是失落,從穆飛飛酒館迴來,可想到現在空蕩蕩的家,也不大想迴去,瞧著四周沒人,便坐在被日光燒的滾燙的台階上發起呆來。

    蠻族過於強悍,洛氏一族即便威震四海,可也難逃一死,就是洛崢,傳迴來也隻有一柄殘破的軍刀。

    洛崢身死沙場,當真應了那句為國捐軀。洛嶸有心報仇,卻與夫君雙雙戰死。

    而洛夫人心灰意冷,替洛崢拾掇了後事之後,削發為尼,從此不問世事。

    偌大的洛家,隻剩下了洛蘿一個人。

    曾經父親的教訓,母親的憐愛就好像是一場夢一樣,在時光荏苒之後,夢破了。她是大家眼裏的最後一顆棋子,她也是親手毀掉自己家的罪人。

    洛蘿抱著膝蓋不停的哭著,眼淚不要錢似的,一個勁兒往下掉著,隻覺得那些畫麵在腦子裏麵越來越清晰,她不願意去想,可是它們就是不聽話的跑出來提醒著她。

    模糊朦朧之中,一方黑色的衣角出現在她眼裏,有人溫柔的拍拍她腦袋:“別哭別哭,怎的了?”

    洛蘿認得那聲音,可算是清醒幾分,身後衣衫已被汗水濡濕了。洛蘿抬起頭上,臉上還全是淚水呢,聲音難得的軟綿綿的,像是撒嬌像是依賴:“顧亦……”

    聽說洛家夫婦一前一後的去了文國之後,顧亦擔心洛蘿,立馬趕迴了寧溪。這才風塵仆仆地剛到洛府呢,就見洛蘿坐在外麵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他就是冷靜至極,也不由得覺得心裏一抽一抽的痛起來。

    顧亦輕輕攬著她:“怎的了?”

    洛蘿就將臉埋在他懷裏,聲音悶悶的:“我就是擔心我爹娘。”她才不會說她剛才胡思亂想,自己腦補了一個悲慘的結局,被自己想象的結局給嚇哭了呢。

    顧亦又摸摸她頭,微微提了提嘴角,他的笑每次都能讓她覺得特別安心,顧亦輕輕拉著她往迴走:“洛先生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你該相信先生才是。”

    因著顧亦迴來,洛蘿總算是覺得洛府有了絲人氣,她近來愈加患得患失起來,真是好笑,選擇這條路的人是她,畏懼不前的人也是她。連洛蘿自個兒都討厭起自己來了。

    比起洛蘿的立場,顧亦就更像是站在客觀的立場上了。因著是洛崢的學生,才比別人更加了解洛崢是多厲害的人。

    洛蘿另一隻手小心的扯扯他:“顧亦,你什麽時候迴去?”

    顧亦笑了笑:“我到底隻是個外門弟子,學的差不多了,師父也說沒什麽可教的了。”鬼才知道他有多拚,硬是在兩年時間學了三年的東西,更何況誰也不知道仙潮關能守得了多久,一旦破了,蠻族就會像潮水一樣洶湧而來,即便隻是半天的路程,他也沒辦法扔下洛蘿一個人不管。

    這言下之意就是不走了?

    洛蘿可算是露出個笑臉來。

    今年的拜水節當真是極其盛大的,就連雲瑤也提起不少興趣來。隻是她和別人看起來又不大一樣了,別人的熱熱鬧鬧裏麵,多多少少帶了即將家破人亡一般的悲痛,她的高興卻是純粹的高興。

    不過也有雲瑤想不明白的地方,之前的劇本,蠻族可是花了三年時間才攻入寧溪城,不知為何這一次僅僅兩年就已經攻打到了仙潮關。

    她不曉得的是,上一次的故事裏麵,洛蘿死心塌地的喜歡著文冬青,洛崢勸不過女兒,早早就給了文冬青暗中的協助。文莊兩國也是早早就開始合計部署,算是拖住了蠻族的進攻。

    不過這番劇情提前,也意味著戰爭可能會更早的結束,總體來說,應該是朝著好的方向在走。

    瞧著她臉頰上淡淡的笑意,文冬青便覺得心都快要化了。

    雲瑤與他便像是完美到不可褻玩的女神一樣,現在他卻和女神肩並肩的,一同在這拜水盛會上閑逛著,叫他怎麽可能會不高興。現在他甚至有點想要苦笑,這種緊張得仿佛毛頭小子一般的感覺,已經多少年沒有體驗過了。

    聽著雲瑤那清冷的聲音,他仿佛

    行走在雲裏霧裏,飄飄渺渺之間,不遠處好像有個婀娜多姿的身影站著,明明該是美麗的女子,可周身氣勢淩厲,其中高貴讓人頗有些觸摸不得的滋味。

    文冬青便在朦朧中朝那身影走去,霧氣怎麽都消散不了,他小心翼翼的接近著她,然後那人忽然轉過了身。

    豔麗的眉眼,筆挺的站姿,那飛起的眼角處好像攜了失望和憤怒,可臉上神色卻沒有一點變化。她不過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一眼的萬千感情後,移開的視線裏麵已經平淡如水。

    然後她頭也不迴的往遠處開始走去。

    文冬青怔忪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追上前去。有個聲音想要衝破喉嚨喊出來,又被生生吞了下去。

    那是洛蘿。那眉那眼那神色那身姿,可不是洛蘿。

    雲霧再次環繞上來,遮住他的視線,洛蘿已然不見,片刻後,他好像從仙境到了地獄,痛苦的□□一聲又一聲的傳來,四周撲鼻而來的惡臭,一根根手腕粗的鐵欄,洛蘿就被關在裏麵,烏黑的發絲散亂著,白皙的臉蛋上染上了灰塵,她仿佛在睡著,可是胸口壓根看不到唿吸的起伏。

    乍然間心像是被人用針紮著,尖銳的疼痛起來,痛到他幾乎說不出來一句話。有腳步聲快速朝他過來,然後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響起:“蘿貴妃,去了。”

    是了,他最喜歡那個“蘿”字了。

    見文冬青神色僵硬,雲瑤不由得輕輕拍拍他手臂:“文公子?”文冬青沒什麽反應,雲瑤又喚他幾聲,他這才仿佛剛才噩夢中醒來一樣,看著四周熱鬧的街景,還有殘留著那麽點喘息。

    他壓根沒反應過來剛才經曆了什麽,像是行走於夢境之中一般,可是為什麽會是洛蘿呢。

    文冬青很快調整過來,笑了笑,隻是笑容頗有些不自然:“怎的了?”

    雲瑤看他一眼:“我同你說的那火藥,你覺得究竟如何?”聲音裏麵帶了點嗔意,叫人骨頭一陣酥麻。

    “瑤兒當真是奇女子,這般好的主意,我真的想不到。”文冬青又開始往前走去,不停點著頭,雲瑤總是可以帶給他各種各樣的驚喜,她寫的詩是如此,前段時間的競拍會是如此,現在的火藥彈又是如此。

    雲瑤不會謙虛,她也認為自己受得了“奇女子”三字,笑道:“瑤兒也是看書時,突發奇想……”

    她還想說點什麽,一旁的文冬青卻忽然停下腳步,身子在一瞬間僵硬得好似一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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